“而僅僅一牆之隔,另一座宅邸,一個同樣顯赫的家族,忠心耿耿的騎士與将軍,他們站對了隊,但他們去了冬堡的前線——瘋狂的神明帶走了他們中的大多數家族成員,如今隻剩下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婦人帶着一個才剛剛十歲的姑娘。我去看望過那孩子,她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族為何會遭遇這樣的命運。
“大師,讓我承認自己是個懦夫吧——我當然明白您的好意,更明白您所說的‘千載難逢的良機’是什麼意思,但我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或許我們本就不該過于張揚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尤其是當我頭上還頂着一個傳承自祖先,且還會繼續傳承下去的頭銜時更是如此。
“當然,我仍然會好好經營自己目前位于帝都的産業,我的紡織工廠,符文鑄造廠,印刷廠還有城外的種植園……它們如今已經是我和我的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剩下的部分,我打算轉讓出去。我已經物色好了買家,他們對那些位于中部地區的工廠很有興趣,而将這些産業出手之後,我大概也能睡得安穩一些。”
丹尼爾平靜地注視着赫米爾的眼睛,過了很長時間,他才輕輕歎了口氣,并舉起酒杯向這位子爵示意:“好吧,這是你的決定,子爵先生——人各有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如今這個局勢下,在經濟亟需振興,陛下亟需貴族們表明态度,帝國亟需更多投資者和新興實業的局面下,像你這樣已經在新興魔導工業領域舉足輕重的人突然選擇抛售産業退居二線……真的是一件好事麼?”
赫米爾子爵怔了一下,表情突然微微變化:“……您這是什麼意思?”
“在投資工廠這件事上,我不如你,但在人生閱曆上,我多少還是有些自信的,”丹尼爾平靜地說着,“在我看來,皇室如今正需要像你這樣‘明智’的貴族表現出自己的态度,子爵先生——不要以為‘考驗’已經結束了,它還在,而且永遠都在。”
年輕的子爵愣在那裡,臉上的表情終于漸漸複雜起來,他的聲音中甚至有點苦澀:“所以,我連當個懦夫都是有罪的?”
“你不是懦夫,你隻是在自暴自棄,而遺憾的是,身居高位的人并沒有自暴自棄的資格,”丹尼爾搖搖頭,“另外從陛下的角度出發,他所厭惡的本就不是能力卓絕耀眼奪目的強勢人物,因為這個國度沒有人比他更加奪目,也非平庸無能不堪大用的蠢材,因為他根本無需在蠢材身上浪費一點時間,統治者所厭惡的,永遠隻是失去控制的事物。
“自恃功勞而逾越界限的人當然是失去控制的——可臨陣逃脫的人同樣也失去了控制。”
赫米爾子爵的臉色變得格外難看:“我……”
“我隻是做個提醒,”丹尼爾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從沙發上站起身子,“請慎重考慮你的決定,子爵先生。”
……
導師的身影出現在車門外,年輕的女法師瑪麗趕快伸手打開了一側的車門,讓老法師鑽進車裡,她注意到導師臉上的表情有點嚴肅,不由得随口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了麼?”
“沒什麼,隻是有一個年輕人将從今天開始成熟起來了,”老法師搖着頭說道,同時随口吩咐着前排駕駛車輛的另一名學徒,“去皇家法師協會。”
瑪麗聽得一頭霧水,但導師偶爾便會說一些聽上去莫名其妙的話而且從不對學徒們解釋,她對此倒也早就習慣,所以在點了點頭之後,她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之前正沉浸其中的事情上——有一本筆記正攤開在她的膝蓋上,雪白的紙張上已經記滿了各式各樣的記号,看着既不像是數學公式,更不像是魔法術式。
“這是什麼東西?”丹尼爾注意到了學徒腿上的東西,忍不住皺眉問了一句,“從哪抄來的塗鴉麼?”
“這是工造協會那邊最近很熱門的文字謎題——實際上已經傳開有一陣子了,但我們最近太忙,都沒關注這些潮流,”瑪麗立刻把筆記本推到導師面前,一臉認真地說道,“您知道塞西爾的‘聆聽計劃’麼?他們的天線接收到了一個神秘的信号,這些東西就是信号裡傳輸過來的未知符号。那邊的學者們認為這種符号是某種文字,現在塞西爾帝國已經将它們公布出來,希望聯盟成員國中有誰能破解這些文字背後的秘密,黑曜石宮那邊也向外發出了對應的懸賞……”
“征求能夠破解這些文字的人麼……”
丹尼爾了然地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這件事情,作為實質上的塞西爾技術人員之一,早在索林樞紐那邊收到神秘信号之後沒多久他就從内部網絡中得到了消息,隻不過瑪麗在神經網絡中的權限不高,所以她并不知道這件事情而已。唯一讓老法師意外的是,主人在決定公布這些神秘“符号”的時候竟然會如此毫不猶豫……這才多長時間,相關資料就已經通過提豐和塞西爾之間的官方途徑完成了共享麼?
但這倒是一件好事——既然資料已經通過官方渠道傳過來,這就意味着今後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這些仿佛塗鴉一樣的“神秘文字”了。坦白說,這些來源不明的神秘符号對于一個學者而言還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丹尼爾平常對密碼學和文字學并不怎麼精通也同樣如此。
腦海中迅速轉過了一些念頭,老法師的目光則再次落在了瑪麗的筆記本上,在看到學徒留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記号之後,他還是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寫下這麼多記号……是研究出什麼了麼?”
瑪麗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發,原本就有點淩亂的黑發頓時變得更加雜亂起來:“很抱歉,導師,我……在文字和密碼領域不夠了解,所謂的研究也隻是頭腦一熱就随便寫寫畫畫而已,到現在也沒有任何進展。”
“這很正常,如果你這樣的外行都能在一上午的研究中得到什麼成果,那上面投資培養的專家學者們恐怕都可以集體從城牆上跳下去了。”丹尼爾随口挖苦了一句,視線便恰好掃過了學徒此刻的模樣——穿着一身已經挺長時間沒換過的法袍,還是那種并不怎麼美觀的舊式法袍,頭發被樸素的頭繩随意綁起,松脫下來的頭發恐怕比綁起來的頭發還多幾絲,沒有化妝,也完全不懂得化妝,而且因為經常熬夜看書,眼睛隐隐帶着血絲。
這就是他最有天分的學徒,也是跟随自己時間最長的學徒……然而仿佛直到這一刻,他才真的認真關注到了這個年輕姑娘在生活中的樣子。
“導師?”瑪麗注意到了老法師的目光,頓時有點緊張起來,“我……身上有哪不對麼?”
“與其把這麼多精力都消耗在自己壓根不擅長的領域上,你倒不如像個正常的女性那樣關注一下自己的形象吧,”丹尼爾随口說着,同時卻又有點懷疑這是不是自己能說出來的話語,而主人平日裡經常對旁人說的某句話則自然而然地浮現在他心底,“你都老大不小了……”
瑪麗頓時被吓了一跳:“導……導師?”
“沒什麼,我随口一提,”丹尼爾立刻擺了擺手,卻還是忍不住又多說了一句,“我隻是想起溫莎來……你不要和她一樣。”
皇家法師協會的會長,溫莎·瑪佩爾女士?
瑪麗呆了一下,突然記起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其實也是導師的學徒之一,而且作為一個如此年輕的傳奇超凡者,她的天賦顯然遠遠超過了自己,雖然導師明面上已經不再承認對方的學徒身份,但在外人眼裡,這份師徒關系終究是無法否認的東西。
一個那麼優秀的人……為什麼導師會突然說自己不要和她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