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第4頁)

  在這些堆積起來的文件中,流淌着帝國的經濟河流,那是舊時代的經濟體系下難以想象的數額,是昔日的安蘇土地貴族們終其一生都接觸不到的龐大财富,正如先祖經常說的那樣,流動起來的金錢才是金錢,而能夠快速流通的經濟體系便如同流淌的黃金,作為親手經管大部分内政事務的大執政官,赫蒂對此有着旁人難以企及的真切感悟。

  然而這龐大的财富總是來去匆匆——環大陸航線以及鐵路貿易線确實為帝國帶來了驚人的收入,可帝國所規劃的那些龐大工程每一項也都是耗資驚人的吞金大戶,不管是聖靈平原下一季度的安置工程還是全國的基礎道路、通信、能源項目,或者是東境明年的教育擴容,或者是瑞貝卡正在主導的115工程……這每一個項目背後都跟着仿佛永遠都數不完的預算報表,“金币如流淌的水”,滲進這些項目之後眨眼便無影無蹤了。

  這讓赫蒂有時候甚至會産生某種錯覺,仿佛如今跟當年家族落魄時也沒多大差别,雖然現在自己手頭流轉的金錢已經是當年的自己無法想象的數目,但每年還是流進來多少就流出去多少,最終結果還是沒錢……

  腦海裡似乎轉過了一些不着調的念頭,赫蒂笑了起來,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從這些古怪的念頭裡跳出來,并擡頭看了一眼窗外——在晴朗的天空下,從這間辦公室可以直接眺望到南部城區的一些高層建築,她看到有一座鐘樓伫立在帝國學院附近,又有教堂的尖頂和魔能技術研究所的能源塔樓伫立在黃昏的背景中,那裡有一片繁華的城區,有數以萬計的人生活在這裡,工作在這裡,有不遠千山萬水而來的訪客、學者、旅人彙聚在這座城中……

  那些流淌并滲進一個個項目中的“金币”并非真的消失了,它們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最為寶貴的痕迹:先祖努力想要打造的秩序,帝國公民們共同建設的國度,這些不容否認的痕迹可遠比堆在城堡裡等着腐朽的錢币要有價值的多。

  ……不過115号工程确實還是太燒錢了……

  不小心想到了最近讓自己頭疼的事情,赫蒂剛剛放松下來的表情一瞬間又有點僵硬,她隻能無奈地歎了口氣,目光重新回到下一份等待處理的文件上,在那文件的擡頭位置,清晰地印着一串黑體字母:《締約堡“門”工程啟動方案》。

  ……

  當聖靈平原臨近黃昏的時候,素有“奇迹”之名的索林巨樹便會呈現出比白天更加夢幻奇妙的景象——天邊的最後幾縷霞光将傾斜着灑進巨樹的樹冠下方,在樹冠和大地之間的狹長空間中交織出巨幅的弧形“巨幕”,而随着這幅巨幕的漸漸暗淡,從巨樹上方垂下的無數藤蔓便會開始散發出柔和的熒光,那些連接着樹冠和大地的支撐柱上所纏繞的發光花朵也将次第開放——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會在傍晚時分降臨在這片土地上,即便是曾經心如鋼鐵的狼将軍,在面對這幕“童話”時也難免會想要沉醉進去。

  巴德站在樹冠下層邊緣的一處懸空平台上,有些出神地望着那些正在散發出熒光的藤蔓和發光花朵,看着它們如同繁星般将正在陷入夜幕的“陰影區”照亮,突然輕輕歎了口氣。

  一個聽上去潇灑清亮的女性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巴德,又在想你的女兒了?”

  巴德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他轉過身,正看到穿着一身潇灑騎士常服的瑪格麗塔将軍站在自己身後,這位索林地區的最高軍事長官臉上帶着淡淡的微笑,身邊并未帶着随從。

  “将軍,”巴德立刻站直身體行禮,态度一絲不苟,“下午好。”

  “放松點,放松點,現在我在休息,你也不是工作時間,”瑪格麗塔擺了擺手,“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是想自己的女兒了麼?”

  “……出于面子,我想掩飾一下,但既然已經被看出來了,那我隻能承認,”巴德勉強笑了一下,“我是有點……不習慣。她之前很喜歡這個平台,尤其是在傍晚的時候,這裡是她被準許活動的少數公共區域之一,在這裡能看到大半個索林堡,還能看到外面的平原風景——她經常說這裡很像小時候媽媽給她講的‘綠仙子’的故事裡那座被巨樹環繞的城堡……可我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妻子都給自己的女兒講過什麼故事。”

  瑪格麗塔站在那裡,認真地看着巴德的眼睛,良久才搖了搖頭:“有時候長久的分離并不可怕,真正難熬的是長久的分離之後好不容易能夠相聚,卻在相聚片刻之後面臨再一次的告别——雖然很多時候我都覺得吟遊詩人們講的故事過于矯情,但唯有這句話,我一直很認同。”

  巴德張了張嘴,最後隻能無奈地笑着點了點頭:“誰說不是呢……”

  瑪格麗塔看着他,在片刻停頓之後,她突然露出嚴肅的模樣,拔高了聲音:“巴德·溫德爾研究員!”

  巴德一愣,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還是本能地瞬間繃直了身體,高聲回應:“是,将軍!”

  瑪格麗塔不知何時已經從身後取出了一個厚厚的信封,擡手将其遞到巴德的手中:“伸手,接過你的家書!”

  “家書?”巴德有點發蒙,他下意識地接過了瑪格麗塔遞給自己的東西,卻直到兩秒鐘後才意識到那是一份信件,他眨了眨眼睛,注視着信封上那些一個接一個的跨境印戳和審驗标記,目光終于落在了那熟悉的、劍刃與狼首的徽記上,這讓他的眼神終于有了變化,聲音中也充滿錯愕,“這……這難道是……”

  “回去看也行,現在拆開也可以——反正你應該也能想到,這封信在送到你手中之前已經被不止一重審驗人員打開檢查過了,”瑪格麗塔點了點頭,“你女兒寄來的。”

  巴德終于确認自己眼前的不是幻覺,手中的也不是僞物,但他仍有點不敢相信——他并不是孤陋寡聞的鄉野村漢,他很清楚自己特殊的過往以及敏感的身份,更清楚自己在提豐的家人身份有多麼特殊,一邊是曾經的狼将軍、黑暗教徒,如今的技術專家、涉密人員,另一邊是異國現任高級軍官、頂層貴族,如此特殊的情況放在任何時代都可以讓負責處理相關事務的官員們夜不能寐,然而現在……他竟然收到了來自提豐的“家書”?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巴德·溫德爾先生,”瑪格麗塔一直在關注着巴德的表情,此刻她笑了起來,“這很不容易,涉及到的敏感環節太多,你還有不少曆史遺留問題,不管塞西爾還是提豐方面,都有人為此緊張、擔憂,但你應該感到慶幸,仍有人願意為你們提供幫助,而且……我們有一位寬容的君主。”

  說到這,這位女将軍停頓了一下,才随口又補充了一句:“好吧,既然信能送到,那說明那位羅塞塔·奧古斯都也還行……”

  “……我應感謝提供幫助的所有人,感謝我們的陛下,也感謝你,”巴德有些激動地抓着手中的信,控制着現在就将其拆開的沖動,“我完全沒想到……”

  “這些之後再說吧,你可以找時間請我喝一杯,”瑪格麗塔擺了擺手,“你更應該感謝的是我們如今和提豐之間的和平,并期望這樣的和平可以持續得更久一點。至于現在……你要拆開看看麼?”

  巴德猶豫了一下,終于還是沒忍住,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了信的封口,在從中抽出信紙的同時,又有一些被透明蠟質封起來的輕巧物件落在了他手中。

  那是被蠟封起來的金色小花,不是什麼名貴品種,在提豐的中西部地區随處可見,然而對于溫德爾家族的人而言,這樣的金色小花卻有着不一樣的意義。

  他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那些已經被做成标本的花上,看得出來,這些蠟封标本的手藝絕對稱不上好,任何一個心靈手巧的貴族姑娘如果看到這樣的标本恐怕都會認為這是糟蹋了那些漂亮的花瓣,然而巴德知道……制作這些小巧标本的人,本身也不是什麼“心靈手巧”的貴族姑娘。

  他展開那折起來的信紙,目光落在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