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立刻閉上嘴,這時她才注意到站在旁邊的莫迪爾身上所發生的變化。
這位大冒險家身上……正在褪去所有的色彩。
先是從頭發,再到眉毛,然後是身上的衣物,皮膚,随身的手杖……仿佛一股無形的流水正沖刷着這位違逆時光的老人,流水所至之處,色彩盡數消退,隻餘下最純粹的灰白。
那是與腳下這片暗影沙漠一樣的灰白。
莫迪爾自己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他擡起手看了看,随着這個動作,便有無數沙塵從他身上落下,他整個人此刻都已經宛若一座沙塵塑像,每一次呼吸都是不斷崩解的過程,但即便如此,他臉上還是露出一抹微笑:“這個……也挺不可思議的,我還是頭一次看見。”
“喂!老爺子你這……”琥珀被吓了一跳,她立刻下意識地想要維持住莫迪爾身上的暗影沙塵,但很快便發現這徒勞無功,于是立刻擡頭看向了夜女士的方向,“你有沒有什麼辦法?他這……”
“一切旅途都有終點,”然而莫迪爾的聲音卻打斷了她,老法師一臉平靜地搖了搖頭,“在很多很多年前,我的旅途其實就已經抵達終點了,可我卻在這終點前徘徊了幾個世紀……”
莫迪爾話音落下,在夜女士的王座前,那本黑皮大書中也傳來另一個與莫迪爾一樣蒼老的聲音:“現在是時候為這場漫長的冒險畫個句号了,一個好故事是需要結局的。”
“是的,需要一個結局,”莫迪爾輕輕點了點頭,邁步向着那王座的方向走去,“有的人會在結局加冕,有的人會在結局歸隐,有的人在結局過上了平靜而喜樂的日子,而一個四處冒險的糟老頭子……在結局抵達了這個世界最古老的神明面前……”
莫迪爾慢慢擡起頭,恍惚間,他似乎回憶起了某些泛黃的畫面,那是六個世紀之前,他也曾站在這裡,如此刻一般仰望古神,但下一瞬間,這記憶碎片便如風消散,隻餘下眼前清晰的畫面——
他看到那通往神座的台階在視野中向上延伸,而一根高高的石柱則伫立在台階前,石柱頂端的黑皮大書已經翻開,無風吹動,書頁卻自行翻動到了最後一頁,那空白的紙頁上不斷浮現出一行行文字,黑色的字母書寫着莫迪爾·維爾德的人生——
“在旅途的最終,大冒險家莫迪爾返回了夜女士的王座,六百年前,他在這王座前接過使命,要向世人傳達一份警告,六百年後的今天,世界已然從那場災難中脫身……
“這個世界仍然不安全,但對于大冒險家而言,他的任務完成了。
“于是他仰起頭,注視着那古老的神祇,說道——”
莫迪爾仰起頭,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女士,消息傳到了。”
夜女士低下頭:“感謝您至今的努力,大冒險家先生。”
一陣風吹過王座,莫迪爾灰白色的身軀陡然間化作漫天沙塵,随後所有的沙塵都被席卷着飛向了王座前的那根石柱,石柱頂端的黑皮大書飛快翻動,沙塵流入它的每一頁書頁之間,在嘩啦啦的翻動聲中,這本書終于砰然合攏,黑沉沉的封皮上,古樸的字樣漸漸浮現:
《莫迪爾遊記》
第1562章
副莫迪爾遊記》靜靜地躺在石柱頂端,黑沉沉的封皮上除了一行标題之外再無别的裝飾,夜女士的目光自雲端垂下,久久地注視着這本與祂的龐然身軀比起來可以用微塵形容的書本,過了很久才輕聲打破沉默:“……啊,他安靜下來了,這麼多年……我還有些不習慣。”
“莫迪爾在從北港啟程的時候就知道這一天會來,”高文直到這時候才開口說話,“我們曾提醒過他,與自己的‘另一個半身’直接接觸極有可能導緻他當前脆弱的平整狀态被打破……”
“是的,維爾德也知道,但大冒險家并不希望自己的旅途永遠停滞在最後一步,”夜女士慢慢說道,“一場旅行應該有始有終,一次冒險應該有頭有尾,他在六百年前上路,所期盼的便是曆經冒險抵達終點的那一刻……我很為他高興,因為他在這路上見證了許多風景,而這正是他最想要的。”
琥珀擡頭看了看高文,又看看王座上的夜女士,憋了好幾秒鐘才無奈地一攤手:“你們說的都對,但回頭還是得想想該怎麼跟維多利亞交待,她老祖宗沒了哎……”
“維多利亞恐怕也有預料吧,”高文卻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該有的道别都已經做過了,我想她會理解莫迪爾的選擇的,至于我們……對莫迪爾最終得償所願這件事應該感到欣慰才對。”
說完之後,他便把視線投向了眼前的古神,之前在幻象中所經曆的一切如今仍然清晰地留在他的腦海,隻不過在記憶重新歸檔之後,那幾十年滄海桑田般的回憶如今已經宛若夢境般凸顯出了不真實感,他定了定神,一臉認真地詢問:“你給我經曆的……是進行‘錨定’操作的必須流程?”
“是的,”夜女士坦然回應,“錨定操作本就不是純憑外力便可以完成的事情,這個過程中更需要你本人的配合,以及你堅定不移的心志——如果你自己都動搖了,那不管錨點發生器再怎麼運轉也是無濟于事。坦白來講,我對這個過程的順利程度有些意外,我确實想過這個過程會成功,但我沒想到你從頭至尾都那麼清醒和……堅定。”
說到這,夜女士停頓了一下,從天空垂下的視線顯得有些好奇:“我很好奇,你是如何意識自己正身處夢境的?”
高文迎着夜女士的目光,片刻之後轉頭看了琥珀一眼:“從最初我‘返回地表’,看到琥珀突然冒出來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情況有哪不對,盡管那時候我還不确定發生了什麼,但我可以肯定自己身邊的世界發生了一定程度的‘歪曲’,而在之後的‘幾十年’裡……我身邊那個琥珀也始終是最大的違和點。”
琥珀一頭霧水地看着高文,又擡頭看了看夜女士,滿腦袋問号,她顯然有很多疑問,但憋了半天還是給咽回去了。
王座上的夜女士則愈發好奇:“哦?我還以為這是整個夢境最精細、最謹慎的部分……為何反而成了最大的違和點?”
“第一,琥珀雖然總是在暗影界裡鑽來鑽去,但她的隐匿技巧其實根本瞞不過我的感知,”高文聳了聳肩,直言不諱地說道,“我不确定這是不是因為我‘降臨’這個世界的時候正好是被她撬開了棺材蓋導緻我對她的氣息格外敏感,但總之她在我這兒從來就沒發生過什麼‘氣息未到人就突然冒出來’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