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要讓塵世衆生自己面對這個選擇并去作出決定麼?”
“不能,”高文回答的同樣斬釘截鐵,“這将撕裂整個洛倫文明,一個在凡人認知範圍内真正全知全能又沒有隐患的救世主,代價是目前尚看不到盡頭的發展限制以及尚不可确定的文明颠覆,另一邊則是獨立自主卻又艱辛苦難的獨行之路,這條路可能走得更遠也可能半途夭折,當這樣的選擇放在此刻的洛倫人面前,整個社會将四分五裂,而我們堅守至今的許多東西都将蕩然無存。”
“所以,你要做一次風險巨大的‘獨斷’,”夜女士的語氣終于不複之前那樣慵懶随意,而是帶着一種高文尚無法完全理解的認真和鄭重,“如果你的選擇是正确的,那麼這個世界的衆生都将因此踏上一條更加榮耀輝煌的道路,連至高秩序下的神祇都将向你們緻敬,但如果你賭輸了……至少對于原本有機會蒙蔭的那些人而言,你會從偉人變成罪人,而且是史無前例的大罪。”
高文想了想,正想再說些什麼,他旁邊的琥珀卻突然站了起來,這暗影突擊鵝使勁揮了揮胳膊,臉都有點漲紅:“可是在凡人的曆史上,不是每一個所謂‘英雄’做出的的偉大決定背後都伴随着一個能導緻他們成為千古罪人的‘可能路線’麼?那隻因為在決定命運的節點上,他們必須做個選擇罷了!可如果我們在曆史上的每一個關鍵節點都質疑一句‘如果當時他賭錯了那肯定就是千古罪人’,那到今天普通人恐怕還在洞穴裡擔心被狼吃掉呢!歸根結底,當初第一個決定帶着全家老少從洞窟中遷徙到平原上生存的部落首領不也是冒着滅絕的風險麼?”
高文有些錯愕地看着正在自己旁邊侃侃而談的琥珀,他一時間竟無法相信這些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琥珀也很快注意到了高文的視線,她好像從某種激動中冷靜下來,漲紅的臉色還未恢複便多出幾分尴尬:“額……我是不是說錯了?感覺比喻不太對勁……”
高文愣了愣,突然笑着搖了搖頭:“不,這大概是你舉例子最精準的一次。”
“……有趣,”夜女士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高文與琥珀的交談,“又一次令我意外的情況,我的‘影子’做出了我完全沒想到的發言。”
随後祂頓了頓,語帶笑意:“但是,說的很對,足以說服神明。”
緊接着,祂的注意力再度放到了高文身上,在兩秒鐘的沉吟之後,祂輕輕點了點頭:“所以,這就是你的态度——即便賭輸了是千古罪人,你也沒有任何疑惑與遲疑。”
“這些年,我已經做過太多一旦走錯就會成千古罪人的選擇了,”高文笑了起來,“而且從剛才開始我就在思考一件事,這件事也是讓我做出‘拒絕祈禱’這個決定的重要原因。”
“哦?你在思考什麼?”
“我在想,起航者已經在這個宇宙中跋涉了那麼多年,作為第一個開辟出‘起航者航路’的文明,他們選擇的道路甚至比洛倫将要面臨的挑戰還要艱辛百倍,而從你透露的情報來看,起航者顯然知道那個‘至高秩序’的存在,知道那些偉大神祇的存在……”高文笑了起來,“那他們為什麼不選擇向神祈禱,求神庇護?而是要當這麼個曆盡艱險的開路人,還帶上了那數不清的‘包袱’?”
夜女士沉默了幾秒鐘:“或許是因為他們受限不能尋求庇護呢?或許他們背負枷鎖,隻有完成了最終的考驗才能有資格繼續向前。”
“啊,看樣子這就是那個‘看不到的天花闆’了,不是麼?邊界确實是仍然存在的,盡管或許是以一種我暫且無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但你提到的那些‘偉大存在’确實留下了邊界,起航者看樣子是打算——或者說不得不莽過這道邊界,那我們或許也可以莽一波。”
說完這番話之後,高文注意到夜女士微微調整了一下坐姿,盡管無從确定,但他恍惚間有一種感覺,那感覺就仿佛自己剛剛通過了一場考驗,或做出了一個足以在極為漫長的歲月中影響文明進程的決定,而後他才聽到天空中傳來夜女士的一聲輕歎:
“你們……或許真的可以比起航者走的更遠些。”
高文沒有說什麼,夜女士則在這句輕歎之後頓了片刻,接着說道:“我明白你的選擇了,既然如此,我能給你們的便隻剩下誠摯的祝福——離開吧,去做應做之事,但我期待着,在這個世界安然幸存之後,我們能再度相會。”
高文輕輕呼了口氣,但在告辭離開之前,他的目光卻突然落在了夜女士王座前的那根石柱上。
《莫迪爾遊記》正靜靜地躺在石柱頂端,這位曾遍曆世界的大冒險家如今已經隻剩下緘默。
“我能帶走這本書麼?”高文說道。
“我料到你會這麼說,但很遺憾……這本書已經無法離開我身邊了,”夜女士輕輕搖了搖頭,“真正的莫迪爾·維爾德在六個世紀前便應該灰飛煙滅,而我的力量強行将他留在了活人的世界,現在他所殘存下來的部分已經完全是被暗影之力重塑後的結果,就如影子無法脫離本體獨立存在,這本書如今必須在我身邊才能穩定存在。”
夜女士話音落下,琥珀卻忍不住冒出一句:“但我不就是一個脫離了本體仍舊存在的‘影子’麼?”
夜女士沉默了兩秒鐘,輕聲歎息:“你以後出門在外盡量别這麼拆台,很容易被打的。”
琥珀&高文:“……”
尴尬持續了片刻,高文硬生生無視了氣氛上的微妙:“那這本書……”
“确實無法帶走,”夜女士仍舊搖了搖頭,“琥珀的情況與之并不相同,不能拿來類比,而且……我曾答應過大冒險家一件事,我應該兌現我的承諾。”
高文有些好奇:“你的承諾?你答應他什麼了?”
“我答應他,要讓他見證更加廣闊的世界,讓他踏上難以想象的旅途——盡管他如今已經變了另一副模樣,但這承諾仍舊有效,”夜女士微笑着,“我已經為起航者服務了一百八十萬年,又因逆潮的影響而被束縛在這王座,但現如今錨點發生器的狀态已經恢複正常,星空間的一切都已步入正軌或即将步入正軌,所以我想……稍微給自己放個假,在周圍散散步應該也是可以的。”
高文聞言睜大了眼睛:“……你還能這麼操作?!”
“為什麼不能呢?”夜女士似乎擠了擠眼睛,語調變得輕松起來,“我的鄰居,可不是隻有凡人有資格做出格的事,神座上的老古董也是會有不安分的時候的——在逆潮過來搗亂之前,我可是把這‘散步’規劃了好久的,現如今也到了稍事放松的時候了。”
高文一臉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