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第6頁)

  高文一臉錯愕。

  他好像知道琥珀骨子裡的摸魚精神是從哪來的了。

  但夜女士并沒有給他繼續發言的機會,這位古神言談間再度恢複了倚靠在王座上的慵懶姿态,随後微微擡起手指向了遙遠的夜幕之城,沙海中便驟然浮現出了一道黃昏微光凝聚而成的長橋,從王座遙遙指向城市。

  “朝這個方向走下去吧,你們會返回現實世界的,接引之人已經在道路盡頭等待,你們也别讓人家等太久了。”

  高文與琥珀對視了一眼,随後兩人點了點頭,這才帶着輕松的表情對夜女士微微點頭緻意。

  該問的都已經問過,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接過了起航者的遺産,剩下要做的,便是回到自己來時的地方,去面對接下來的道路了。

  帶着對下一次會面的期許,他們轉身踏上了那條由微光凝聚而成的長橋。

  而在琥珀與高文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那黃昏微光中之後又過了許久,留在王座上的夜女士才輕輕歎了口氣。

  這位古神不知沉思了些什麼,良久之後,祂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說道:“他們拒絕祈禱,他們要自己走。”

  祂靜靜地等待着,片刻之後,從某個極為遙遠的地方,從某種冥冥中的聯系深處,一聲幽幽的慨歎終于輕聲響起:“……牛逼。”

第1567章

抵達邊境

  無垠的灰白色沙漠中,遼闊而混沌的天空籠罩四野,夜女士那巍峨的王座如這世界中心的高山般伫立在神國的中心,這位古老的神祇長久地沉默着,過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對那個遙遠的聲音說道:“連您也會感覺驚訝麼?”

  “并非所有生靈都能在确認了神明的存在後仍然選擇走一條艱辛的獨行之路,在神座前拒絕低頭的凡人……寥寥無幾,”那個遙遠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着,如過去的許多年一樣,夜女士可以聽到這個聲音,卻永遠都無法感知到這聲音來自何方,那是一個偉大的意識,直接在祂的認知中投下了痕迹,“畢竟,如果能在輕松的環境下便獲得自己一切所求,又何須付出更大代價去追逐缥缈未來呢?”

  “……您不生氣麼?”夜女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話問了出來,“您願意想辦法出手相助,然而凡人卻拒絕向您低頭……作為真正的神祇,您……”

  “真正的神祇,也隻不過是某種更加先進的文明,一些更加強大的個體,我在最初便提醒過你這一點,”那個聲音帶着笑意說道,“而至于‘生氣’……我為什麼要生氣?因為他們不肯匍匐在地麼?因為‘竟有凡人拒絕神賜的恩德’麼?”

  夜女士沒有說話,祂似乎陷入了思索,而那個聲音則在片刻停頓之後幽幽開口:“我剛才說,在神座前拒絕低頭的凡人寥寥無幾——既然寥寥無幾,那便說明這樣的族群還是有一些的。他們知曉衆神的存在,但仍然選擇獨自前行,他們在遠航盡頭接觸到了衆神的堡壘,但仍然昂首挺胸而過,與此同時,更多的文明選擇了我們的庇護,選擇了加入眷屬的序列,可這對我們而言……并無什麼區别。

  “那些接受庇護的,我們認真照拂,那些不願低頭的,我們禮貌相待,我們歡迎子民,也接納朋友,因為無論如何,最終我們都航行在同一片虛空中,而如此廣袤的虛空……本就可以包容一切。

  “我們将這種理念稱作‘保障文明的多樣性’。”

  夜女士終于從沉思中擡起頭,祂若有所思地問道:“您曾經說過,‘虛空’是個無盡廣袤的地方,而像我所處的這種‘宇宙’,如沙塵般浩渺繁多,在如此衆多的宇宙中,又每分每秒都有數不清的文明興盛或滅亡,那時候我就一直想問……是不是所有的世界,生存都如此……艱難?”

  那個聲音這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就連時空秩序之外的神祇也需要認真斟酌詞彙來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不知多久,祂的聲音才終于從遙遠的時空彼岸傳來:“什麼是艱難呢?對于不同發展階段的文明而言,艱難可有一個标準?

  “對于洞穴中的原始部落而言,寒冬時節的一場風雪便是滅族之災,對于剛剛在農耕時代立足的古王國而言,遲來的幾個月雨水便可颠覆整個王國,一個興盛的工業覺醒文明可以無懼這些大地上的災厄,但一場隕石仍是滅頂之災——魔潮可以毀滅一個初級階段的母星文明,但就像你所說過的,對起航者而言,家用型的心智校準貼片甚至是一次性的,每一台自動售貨機裡都有存貨。

  “在我曾經居住過的一顆凡人星球上,有一種周期性的災禍,那顆星球每隔一定周期便會陷入被稱作‘冰河紀’的極低溫狀态,漫長的寒冬将滅絕星球上九成以上的生命,而在兩次冰河期間隻有極為短暫的‘暖夏’,就在那相對于整個行星氣候周期而言短暫到近乎一次呼吸的暖夏中,文明一次次繁衍生息起來,他們崛起,消退,再崛起,再消退……而直到他們終于無懼冰河的那一天,他們都不曾接受過衆神的絲毫幫助。

  “今日,這顆星球上所繁衍出來的文明已然昌盛,在某種被他們自稱是‘故土難離’的文化驅使下,他們甚至将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遠航母艦,并将其命名為‘鋼鐵泰拉’,作為銀河中第一個沖出光速屏障的文明,他們與他們的‘鋼鐵泰拉’至今仍在漫漫星空中航行着。

  “可即便如此,他們仍然有着随時夭折的可能——失控的中子星碎片與遠航路上暗潮洶湧的引力不連續帶都有可能是他們将面臨的下一場‘暴風雪’,他們可能會在這些暴風雪中倒下,如同他們那遠古時代的穴居先祖,也可能以更加強壯,更加偉岸的姿态從風暴中歸來,并準備面臨下一場生死劫難。

  “孩子,如果這就是你想問的,那麼我告訴你答案——是的,生存便是如此艱難,童年如此,成年亦然,生命脆弱而多舛,以至于任何一種自然現象在某個特定時期、特定形态的族群面前都可以變成滅頂之災,甚至連那些得到我們庇護的族群,也有在災難中傾覆的時刻——隻不過那會是更大的天災,可怕到了連衆神都會隕落。”

  那個聲音停了下來,夜女士則在王座上久久不語,足足幾分鐘後,祂才終于打破沉默:“所以,所有的道路都遍布荊棘。”

  “是的,而且問題的關鍵就在于此:在知曉了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道路前方都遍布荊棘之後,一個文明是否仍然有勇氣踏出下一步——相比起那洞穴外呼嘯的暴風雪,在暴風雪面前仍然決定邁出去的‘下一步’,才是一個文明最大的勇氣,也是他們要面臨的最大的難關。

  “而與這‘一步’比起來,其他所有的選擇反倒都是次要的。”

  夜女士突然有點好奇:“那麼……有選擇不邁出那一步的文明麼?我是說,在已經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突然意識到了星球之外仍然危機四伏,意識到不管如何強大的力量都無法保證自身長存,反而會在發展的過程中遇上層層困難,于是就選擇把那一步縮回去,真的有這樣的麼?”

  那遙遠的神祇沉默了兩秒鐘,輕聲作答:“有,而且很多,甚至各個階段都會出現——有的會蜷縮着死在原始城邦中,有的在帝國時代醉生夢死,有的在神經藥劑的麻醉下步入末路,他們大多尚未真正見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便已經默默消亡,連一點痕迹都很難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