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遙遠的神祇沉默了兩秒鐘,輕聲作答:“有,而且很多,甚至各個階段都會出現——有的會蜷縮着死在原始城邦中,有的在帝國時代醉生夢死,有的在神經藥劑的麻醉下步入末路,他們大多尚未真正見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便已經默默消亡,連一點痕迹都很難留下。”
夜女士微微睜大了眼睛:“那您對這樣的族們有權選擇自己的路,每一個文明都有權選擇自己的路,隻不過當他們在末日臨頭幡然悔恨開始禱告的時候……我們也不會給予絲毫回應,畢竟我們也很忙碌。”
“……我明白了,”夜女士終于輕輕呼了口氣,祂似乎放松了很多,目光也比之前更加澄澈,随後祂思索了一下,又問出一個問題,“您說,起航者們真的可以成功抵達可認知宇宙的盡頭麼?”
“我不确定,”那個聲音坦然說道,“自螺旋裂谷戰役将數以百計的世界拖入第零象限,衆神對這些宇宙的觀測便大受幹擾,現如今第零象限已經成為一片穩固存在的區域,而我們仍未找到在這片象限中重建航道的辦法。
“或許就如先知與預兆之神所說,在第零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内而外的破局,一個在廢墟中成功存活下來的文明,一個願意放棄脫身機會,選擇去當開拓者的族群,這個族群将天然擁有在第零象限中航行的天賦,他們可能是你口中的‘起航者’,也可能是在起航者之後的繼任者,可能是洛倫,可能是諾依,更可能是與你們臨近的其他某個宇宙中的開拓文明,誰知道呢?”
夜女士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地開口:“那如果有一天,洛倫文明成了那個成功抵達可認知宇宙盡頭的‘開拓者’,卻沒有選擇繼續往外走,而是停了下來,甚至又回頭向神祈禱,您……或者您的朋友麼,會怎麼做?”
“我們将接受——他們既已經抵達了他們的應許之地,那便有應得的獎賞,”那個聲音淡然說道,“衆生皆有做出選擇的權力,在竭盡全力之後向神求救并不可鄙,相反拒絕禱告也很正常,歸根結底,隻不過并非每一個世界都需要神明拯救,并非每一個文明都隻有‘向神彎腰’這一個選擇罷了。隻是……”
那個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随後,祂似乎帶上了一點笑意:“隻是如果他們真的能獨行至最後的話……說不定倒是可以做朋友。”
……
黃昏微光所形成的長橋上,高文突然停下腳步,帶着若有所思的神色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方向。
那巍峨的王座不知何時已經隐沒在漫漫無邊的沙漠背景中,回望來路所能看到的隻有一片單調而蒼白的混沌迷霧,淡淡的微光在這道長橋兩邊形成了壁壘,連暗影沙漠中無休無止的風都被盡數擋在屏障之外,從這個視角看過去,他覺得自己就仿佛正走在一條無始無終又不斷重複的道路上,根本無從判斷自己到底在這上面走了多遠。
他又回過頭,看向道路另一頭的夜幕之城,那座剪影般的城市倒是真真切切地伫立在沙塵邊境,但從剛才開始,那片剪影便好像再也沒有靠近分毫。
“你看什麼呢?”琥珀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打斷了高文張望的舉動,“還有事情忘了問夜女士麼?”
“……這倒不是,”高文皺了皺眉,“隻是感覺咱們好像已經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怎麼一點都沒有‘到站’的意思呢?”
“誰知道呢?這暗影神國中的東西本來就虛虛實實的,肉眼所見的景象本身也沒辦法當做參考,”琥珀倒是顯得挺放松,“反正夜女士說了朝着這條路往前走就行,祂總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跟咱們開玩笑。”
高文看了這個暗影突擊鵝一眼:“……你倒是挺信任祂。”
“那沒辦法,誰讓祂是我‘源頭’呢?而且還幫我解決了‘穩定性’的問題,反正從見面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祂是可以信任的了,”琥珀一邊說着一邊擺了擺手,“對了,剛才你還沒說完呢,你說夜女士給你制造了一個考驗幻境,然後你在裡面待了五十年,中間夜女士還裝扮成我的模樣來忽悠你,結果你壓根就沒上當?真的是一直都沒上當麼?該不會是吹牛吧?”
“我至于在你面前吹牛麼?”高文随手按了按琥珀的腦袋,“一個連一天加班都沒落下,五十年開會不遲到不早退的琥珀,你也不想想這能唬住誰?怕是赫蒂跟瑞貝卡過來了都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内察覺到不對頭。”
琥珀想了想,呲了呲牙:“雖然你說得對,但我怎麼總覺得受了你的嘲諷?”
高文一樂,完全沒有否認的意思,腳下步子卻絲毫沒有停頓,繼續朝着視野盡頭那座夜幕之城走去。
而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卻突然一陣恍惚,緊接着那巍峨巨城便猛然間從遠處直接“閃現”到了他面前!
這一幕驚人而詭異,就仿佛他在這一步路的瞬間便跳過了某種不連續的時空,原本遙遠到永遠無法抵達的城市直接到了他面前咫尺之處,這讓他甚至在恍惚中覺得自己聽到了“轟”的一聲!
在他旁邊的琥珀也被這突然的變化吓了一跳,這家夥整個人直接就蹦起來半米多高挂在他胳膊上了,然後一邊抓着他的胳膊一邊指着眼前的黑色城市:“媽……媽哎!這玩意兒怎麼蹦過來的!”
高文則迅速冷靜下來,一邊把琥珀摘下來一邊想到了之前曾得到的情報:“……你還記得麼?據說從夜女士的王座到暗影神國邊境之間是一段無法用常規方式抵達的‘路途’,如同映射在固定距離的光影幻象,遠方永遠是看得見摸不着的剪影……這或許就是這一現象的體現。”
緊接着他頓了頓,又說道:“咱們是沿着夜女士構築的道路走過來,才突然間抵達了夜幕之城,但如果是沿着那片沙漠往外走……大概不管走多遠,這座城市在咱們眼中都是在原本的位置吧。”
“……趕個路還這麼神神叨叨的,”琥珀這時候也反應過來,有點炸毛的腦袋也漸漸恢複,同時毫不客氣地念叨着自己的“源頭”,“這一看就是平常太閑的沒事幹了,祂但凡……”
琥珀這邊話音未落,一個年輕的女性聲音便突兀地從旁邊傳來:“很抱歉,看樣子邊境牆給您造成了困擾?”
琥珀瞬間停了下來,她驚愕地擡起頭,與高文一同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位身穿黑色鬥篷的女性正站在通往城市的入口。
這位女性沒有戴兜帽,一頭白色長發很随意地披在身後,而她的膚色則蒼白如紙,連眼睛都是同樣詭異的蒼白。
此刻,那雙蒼白的眼睛便正注視着琥珀,以及旁邊的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