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第5頁)

那廂肖南回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伯勞又幹嚎了兩聲,最後也隻得癟癟嘴躺回石頭上。

青懷侯府是個大府邸,但多數院子都空着,有些院子自人搬進來後就沒怎麼打開過,隻定期清理一些落葉雜草。因為沒住人的緣故,肖南回從一處到另一處常常喜歡翻牆而過,府邸中的道路大都曲折,翻牆可以省去不少時間。

但去看黛姨的話,照常是要從正門進去的,因為偏院的牆修的比其他院子要高不少。

大門上落着一把銅鎖,肖南回敲門的時候,裡面靜悄悄的。

等了片刻,她掏出鑰匙開了鎖,走進院子後回回身将院門小心關好。

一名長發女子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背影看上去極盡柔美,那頭鴉黑的長發被松垮垮地編成一條辮子垂到腰間,正随着女子身形輕輕晃蕩着。

“黛姨。”

女子似是沒聽見,仍哼着曲,蕩着秋千。

肖南回上前幾步,又喚一聲。

那女子這才停住,緩緩轉過身來。女子有一張肖似肖準的臉龐,雖然已有歲月痕迹,但依舊黛眉深目,眼神柔和,隻是那白皙的臉上卻嵌了一條深深的疤痕,從她左側額角一直劃到右嘴角,那張唇形飽滿的小口被從中撕裂,再也沒了嬌柔之色。

“終于要走了嗎?我等了好久,都不見人來喚我。”

肖南回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安撫地示意她不必起身:“黛姨,出門要用的車子壞了,管事去修了。”

那女子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怎的會出這種事?定是那管事的車夫懶惰了,多久能修好?半日?一日?”

“許是半日,許是一日。”

“那或許明日便能走了?還好不算太遲,奂哥兒可還等着我呢。”

雖然這番情景已經見了無數遍,但肖南回此時心中還是免不了有些酸澀,她盡量輕柔地開口,像是在哄一個不肯入睡的孩子:“奂哥兒長大了,已經懂事了呢,一定不哭也不鬧。”

女子臉上露出有些欣慰的表情,她起身走到牆角處,指着那磚牆上刻着的痕迹:“我上個月才給他量過身量的,怎麼說也還是個孩子,你不要太苛責他了。”

肖南回盯着牆角那從未變高過的刻痕,認真點點頭:“是啊,許是奂哥兒長得太快了,我險些都以為他是個小大人了呢。”

女子這才展顔,然後想起什麼,拉着肖南回往屋裡走。

這偏院的小屋清雅别緻,但窗戶卻都是封死的,門也是特别改過的,入夜後便會有人來落鎖。這些事女子都不知道,那時候她早已睡熟了。

“你瞧,這是我今天剛織的帶子,雖說還不太熟練,但也有個模樣了。”女子從屋裡的織機上取下一條錦帶,上面的花紋細密漂亮,一看便是花了心思。

“真好看。”肖南回真心誇贊道。

“那是,我可換了好幾種織法呢。”女子也有些小得意,臉上顯出和年齡不符的女兒嬌憨,“等我熟練了,便可多織幾條給阿衡他們,謹哥兒還小,用不上。但阿準用得上的,他再過兩年也該行冠禮了,用來做個腰封剛剛好。你說,他到時候會不會比現在胖許多?我可以多織出來些,若是長了還可以裁掉......”

女子陷入自己的小心思中,秀氣的手指在那堆彩色絲線中筆畫,像是已經拿定主意如何擺弄她那下一條帶子。

肖南回默默聽着,悄悄将那截錦帶收入袖中。

黛姨本名肖黛,是肖準的姑姑,朔親王肖青的長姊,如今也是肖準在世的唯一親人。十五年前雨安事變,肖家全府上下百餘人隻活下來兩個人,肖準找到黛姨的時候,她被人扔在府中的一口枯井裡,隻剩下半口氣,躺了一個月後醒來,記憶便停留在那樁滅門慘案發生的那天,再也沒走出來過。

肖準知道黛姨的死裡逃生一定是對方疏漏,如果她還活着的消息傳出去,滅口的人很快就會來,為了長久考慮,從肖準自立府邸後,黛姨就再也沒出過這個院子。

除了肖準和自己,府上隻有陳偲、杜鵑和伯勞知道黛姨的存在,他們會輪流去偏院打理打理起居、和她說說話,年年月月沒有斷過。這些事本輪不到肖南回去做,但她從前是抱着些幻想的,總是自己偷偷跑來,她覺得如果多聊聊,黛姨總有一天能想起什麼的。

然而多年過去了,黛姨說來說去就是那些事情,情緒也沒有任何波動,如果不是她臉上那道疤,肖南回常常會忘記她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

但肖南回知道,有一個人肯定不會忘記。那個人就是肖準。

肖準撥給黛姨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自己卻很少來偏院,肖南回覺得,他可能是怕看到黛姨的臉心中自責。這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那場血案發生時,他隻不過是個身量還未長齊的少年,自己僥幸逃過一劫已是不易,不可能去挽回已經發生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