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怎麼如此匆忙?我瞧這天色到了晌午還能好些,現下霧太大了,會不會有危險?”
那船夫手上不停,嘴上應道:“公子有所不知啊,昨天夜裡有人在渡口劫财來着,聽說都出人命了。官府的人還沒來呢,若是來了,這船便走不了了,都得挨個盤問呢。所以您要是想走,可得緊着點,耽擱了這一會怕是今日就走不了了。”
劫财?
不知怎的,肖南回眼前一閃而過的便是昨晚客棧裡好酒好菜的那一家六口,還有那系着額帶的兇悍男人。
那廂伯勞已經将銀子付給了船家,那船家是個好說話的,左右衡量了一番船的承載力便應了,好在二人行李不多,加上兩匹馬坐上那船竟然剛剛好。
整個船艙擁擠不堪,她上了船才發現,她擔心的那商戶一家正好端端地坐在船上呢,身邊還堆了不少大小行李,當下放下心來,正要和伯勞說說到了霍州的打算,就瞧見船頭坐着兩個人,不是昨天“橫刀奪房”的鐘公子二人組是誰?當下喜氣去了一半。
她背過身,盡量不去瞧那二人。那廂船夫解了碼頭木樁上的纜繩,便要開船,冷不丁那岸上方向卻傳來一聲疾呼。
“等下!”
肖南回皺眉回頭望去,隻見薄霧中沖出一個白花花的影子,離近了才看清卻是昨天隔壁桌那白衣公子。
他似是剛從床上爬起來,衣裳還是昨日那件,頭上草草插着支簪子,還漏了一縷頭發在後腦勺飄着,手裡抱着個疑似夜壺的東西,喘兩口氣便埋頭在其中嘔上兩聲。
“船家等下!在下、在下也要上船。”
船夫倒是個實在人,沒有為了多賺幾個銀子而昧着良心,誠懇勸道:“這位小哥,俺這船已經滿了,再上人怕是要沉的。”
“不行不行,”白衣公子扔了手中罐子,快步上前一把拽住纜繩,擡腳就要往船上擠,“我為了趕這趟船連美人都得罪了,無論如何我也得上。”
離他最近的是那中年商戶,當下便面露不悅:“船上又不止你一人,若是因你而沉船,難不成要全船人給你陪葬?”
他老婆在旁抱着四個女兒磕頭蟲般齊齊點頭,船上其餘人也覺得有理,那白衣公子卻沒惱,反将視線落在那大大小小的行李上:“這是渡船又不是貨船,你這大包小包豈不是占了别人的地方?”
那商戶被說中要害,臉有些挂不住:“我這都是些茶葉什麼的,又不占分量。”說罷瞥一眼站在船尾甲闆上的吉祥和花虬,潛意思不言而喻。
肖南回怕吉祥它們被趕下船去,正要開口,那白衣公子卻從身上摸出個布包抖落開來,隻見裡面是一排閃亮亮的針:“我是郎中,要趕去霍州給人治病的,那人都病入膏肓了,就等我金針相救呢。這樣吧兄台,我花銀子買你兩擔茶可好?你便将身邊的位子騰些給我。”
商戶依然不太情願,船上的人卻開始站在“郎中”這邊:“他是大夫,茶早晚要賣不是?這天氣這麼潮估計你也放不住,不如順便做個好事,說不定是救人命的福德呢。”
最終,白衣公子順利上了船,留了那商戶兩擔茶餅在碼頭上。
最後一艘渡船離了岸,大霧中的大沨渡除了風聲水聲再無其他聲音。
碎石灘上,點點血迹還未被江潮沖洗殆盡,河水拍打着河岸,将一條帶血的額帶沖上了河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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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船搖搖晃晃向河心駛去,手腕粗細的渡繩連在船頭和船尾,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延伸進散不開的霧氣中。
周圍隻聞嘈雜的水聲,間歇還有些碎冰撞擊船身的聲音,衆人隻覺得自己仿佛落入溪流中的一隻螞蟻,便在這一葉之舟上輾轉沉浮。
雖說雨已停歇,但昏河之上溫度比岸上要低許多,渡船四壁搖搖晃晃、四處透風,丁未翔将一件厚實的裘衣披在鐘離竟身上,自己抱着刀坐在風口,替他擋些寒風。
肖南回有些羨慕地看一眼,又回頭看了看窩在自己身後、縮成個團子的伯勞,掏出一塊餅子狠狠啃了一口,還沒嚼幾下便被伯勞搶走,顯然是昨晚挑食沒吃好。
“既然是奴仆,當守禮儀尊卑。公子這小僮也太不守規矩,居然敢搶主子吃食。”
她擡頭,卻見那白衣公子不知何時挪到她跟前,手上舉着個不知從哪掏出來的扇子,極盡風雅地搖着,肖南回覺得自己都能看見他露出手腕上迅速立起的汗毛。
伯勞此生最痛恨兩件事,一是拿身份說事打壓她,二是有人說她小隻。
這話無疑得罪了她兩遍,當下兩隻眼刀子般就剮了過去。
肖南回連忙微微側身,擋住那兩道兇光,臉上露出一個和氣的笑:“公子說的是,隻是我這小厮自小與我一同長大,關系遠超尋常主仆,此次又是出門在外,不好講究許多。你說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