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得很高興,可趙青竹臉上的表情卻傻掉了,他愣在原地好久,然後也笑起來,是那種像我們一樣小孩子的笑,在他臉上很少見,他從前總是跟剛剛說那話時一樣,小大人似的老氣橫秋。
笑完了,他跑回房間,拿出一本書,遞給我道:「我們芽兒真聰明,飯要一口一口吃,好,那我們就先去縣城,但是去之前,先把這本書學會好不好?城裡的姑娘可都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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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舊的一本書,字也很稚嫩,是他手抄的第一本書,叫《千字文》,我一天學堂也沒上過,他就從「天地玄黃」的「天」字開始耐心地教。
趙青竹讀書很刻苦,他每個時辰要幹什麼都是早定好的,于是他就用吃飯後原本午睡的時間來教我。
那半年,香蘭姐已經嫁過來了,他自然也在我家吃,我們總是飛快地吃完,挪到旁邊的小桌子埋頭苦學,學半個時辰,他能給我布置一下午的作業。
我野慣了,沒幾天就覺得受拘束,可在我想放棄前,我聽見爹和娘晚上偷偷地說話。
爹摸着我放在桌上的書跟娘編排我:「都是你寵的,這麼珍貴的東西也不知道拿到房間放好,簡直白辜負青竹這份心。我還怕他們以後說不上話,想着要不要讓芽兒也跟胡童生學兩年,可青竹自己就把這事辦了,自己有本事,還拉着咱閨女上進,是個負責任的樣子。」
娘笑着接口:「可不是嘛,香蘭說那本書她也會,她來教,青竹還不要,這是想跟咱芽兒多待待。待久了好啊,久了才能在他心裡存下影子。你看老大,稀罕他媳婦兒那麼多年,娶回來多知道疼人。
「不過香蘭也是個好樣的,就那本書,我看她也抄過一本,正在教老大讀呢,這門親結的,除了費錢,可真是哪兒哪兒都好。」
提到錢,爹苦了下臉:「是啊,就是費錢,不費錢也輪不着咱了。不廢話了,趕緊回房睡覺,明天還得接着賺這愁死人的錢。」
等他們走了,我把那本書抱回房裡,原來教我識字,是他想把好東西給我啊,還必須親自給,那既然是好東西,我可不能吃虧不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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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青竹說我很聰明,那本書比他阿姐學得快,等我全學會時,我卻希望自己别那麼聰明,因為他要走了。
嫂子哄我說,他去縣裡讀書雖然不能常回來,但現在我會寫字了,可以給他寫信,他也悄悄告訴我,胡童生是他師父,答應了要接替他教我。
臨走那天,趙青竹嚴肅地對我說:「芽兒,往後每個月一封信,你得仔細告訴我學了什麼,這是我們的約定,做人要言而有信。」
我點頭點得很鄭重,可「之乎者也」真的很無聊,那些書跟識字不一樣,胡童生隻讓我背,又不像趙青竹一樣能講出很多有趣的故事,他還理直氣壯地說考科舉,背會了是基礎,他隻是個童生,如果能講典故,那早就考上秀才了,才不回村。
他誠實,我也誠實地撇撇嘴:「可我以後又不考科舉,背會了能有什麼用?」
可憐他一把年紀被我氣得胡子直翹,氣了兩天,又從家裡翻了本三從四德的書出來,扔到我面前說:「是我忘了,你是個女娃娃,不考學。這是我第一次當爹那年買的,想着要生個女孩兒,就教她念這個,可惜這輩子都沒生出姑娘,就便宜你了。」
那本書可真是好家夥,我看了三天,氣得冒了三天火,難怪沒有閨女敢投胎到他家。按那裡面講的,我娘和嫂子這種會擰丈夫耳朵,家裡大事能做主的娘子,得拉去浸豬籠,後來實在氣不過,我真把它扔河裡浸了豬籠。
娘追着我打了好幾天,邊打邊罵道:「你個敗家玩意兒,那是紙,扔竈膛裡生個火也比扔河裡聽個響好啊。」
嫂子捂着嘴偷笑,私下裡卻告訴我:「娘那是打給胡童生看的,畢竟人家是好心,其實她才不想你學這些,做女子學這些,隻有吃虧的份。」
我藏不住話,就把這些煩惱都寫給趙青竹聽,問他如果我不讀書了,他會不會很生氣。
這次他隔了好久才給我回信。
我們的信,都是托隔壁村再隔壁村的貨郎轉交的。那個貨郎每月初一十五要去城隍廟附近擺攤,學堂離廟不遠,給一文錢,他順腳的事。
我問貨郎:「他瘦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