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蘭妃娘娘的榻邊,戳了戳阿婳粉嘟嘟的小臉,說:「娘,我能帶媳婦兒一起去塞北嗎?」
蘭妃娘娘笑着笑着,突然淌了淚。母親握着她的手,說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
後來呼羯三王子即位,一改前朝納貢求和的态度,頻頻擾我邊境,大小戰事不斷,我跟着父親母親在邊疆一待就是十多年。
母親與蘭妃娘娘書信往來頻繁,每每讀完信,都會同我念叨,那個曾經如風如電、如霜如雪的赫蘭将軍。
有時,母親還會逗趣兒地說:「子崇,咱穆家媳婦兒會爬樹啦,她會作詩啦,會蒸糖糕啦……」
我總會惱怒地合上書卷,跑出門去叫父親評理,就在襁褓裡見過一面,那時我才幾歲?怎就定了終身了。
後來,太子殿下被送到邊疆曆練,他比我年長幾歲,老成持重,話并不多,可隻要一提到他那古靈精怪的七妹妹時,便眉飛色舞。
「她最會做各種機巧玩具,鸠車、魯班鎖,什麼都能琢磨出來,弟弟妹妹們都愛圍着她轉。她總說,有吃有喝,無憂無慮,便是人間極樂,還總央求我說,待我能話事了,一定要放她出宮去,說要去煙雨朦胧的江南河上釣魚。」
十六歲那年,我立了功,陛下召我回京述職。
太子殿下生辰,我見到了她。
闊葉樹上,光影斑駁。她一襲青白衣裳,宛如空谷幽蘭,迎風怒放。
她跌下了樹,滿身是泥地抓着個紙鸢說:「我說我是來撿紙鸢的,你們信嗎?」
因為淘氣,她被蘭妃娘娘罰跪佛堂,太子殿下去勸,我也跟了去。
誤入佛堂廳後,我聽到她拉着小太監打聽我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公子。
如今,我尤記得當時那種感覺,心髒緊張得砰砰直跳,生怕小太監會胡說些什麼。
但并未能同她說上三言兩語。
回塞北後,母親再提穆家媳婦兒,我不再惱怒,而是多了一種微妙的,捉摸不透的,迷霧般的悸動。
風霜雨雪的兩年過去。一日在城牆上,我問父親,何時我們能歸朝。父親望着遠處的落日,喃喃道:「子崇,我從未問過你是否願做這行伍之人,若你不喜,以後便随心去罷。人這一生很短,别叫自己後悔。」
我不知道,那時他被賊人誣陷,已接到了問罪聖旨。
冬月望日,父親和母親于回朝途中,被焚于驿站。
我跪到大殿之外時,内心一片荒蕪。
父親曾說,他與陛下是自小的玩伴,最是信任彼此。
可陛下卻連我的分辨也不願聽。
答案呼之欲出,可笑亦可悲。
飛鳥未盡,良弓便藏,隻畏弓之利,傷人亦傷己。
阿婳給我送大氅,送暖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