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耳根發燙,慌忙退開半步:"顧大人今日不當值?"話音未落,卻見顧廷烨從懷裡掏出個油紙包,揭開是還冒着熱氣的梅花酥:"西街王婆子說,六姑娘差人問了七八回何時開爐。"
雪花落在酥皮上,很快洇出深色的圓點。明蘭正要接,忽聽得垂花門外傳來車馬聲。顧廷烨眉頭微蹙,将人往廊柱後掩了掩——來的是甯遠侯府的馬車,車簾掀起時露出小秦氏那張菩薩似的笑臉。
"烨哥兒如今出息了,倒忘了侯府的門朝哪邊開。"小秦氏捧着手爐邁進花廳,指間翡翠戒面磕在青瓷盞上叮當作響。她身後跟着兩個捧着錦盒的婆子,掀開竟是兩套大紅嫁衣。
明蘭正躲在屏風後幫王大娘子理賬,聞言筆尖一抖,朱砂在宣紙上洇出個渾圓的血珠子。她聽見顧廷烨冷笑:"母親這是要給我說親?可巧昨日官家剛賜了婚。"
錦盒落地發出悶響。小秦氏帕子掩着唇咳嗽:"盛家門第終究是......"
"侯夫人慎言。"盛老太太拄着龍頭杖跨進門來,杖頭鑲的綠松石映着雪光,"顧大人如今是天子近臣,這婚事是官家親自問過玉清觀簽文的。"老太太身後跟着捧卦簽的房媽媽,簽文上"天作之合"四個金字晃得小秦氏眼底生疼。
入夜,顧廷烨翻過盛府東牆時,正撞見明蘭在梅樹下埋酒。她披着月白織錦鬥篷,發間隻簪了朵新摘的綠萼梅,轉身時驚落一地碎雪:"顧侯爺這是要做梁上君子?"
"來讨杯定親酒。"他拂去石凳上的雪,變戲法似的摸出兩個兔毫盞。明蘭拍開封泥的手頓了頓:"祖母說,納征那日要擡九十九壇女兒紅。"
酒香混着梅香在齒間化開,顧廷烨忽然握住她冰涼的手指:"那年揚州河畔,你說救命之恩當以鹽票相報。"他從袖中取出褪色的紅繩,繩上串着半枚染血的玉佩,"如今我要換樣聘禮。"
臘月廿三祭竈那日,顧廷烨被急召入宮。垂拱殿的地龍燒得太旺,烘得他麒麟補服後背洇出汗漬。禦案上攤着彈劾盛紘的折子,朱批"鹽鐵轉運使私販軍糧"八字刺得他眼眶生疼。
"朕記得盛家六姑娘擅丹青。"官家突然開口,扔過來卷泛黃的畫軸。顧廷烨展開時喉頭一哽——竟是明蘭十三歲畫的《漕河纖夫圖》,連纖繩勒出的血痕都描得纖毫畢現。
"明日啟程查兩浙鹽務,愛卿可要帶個畫師?"官家摩挲着汝窯茶盞,盞中映出顧廷烨驟然繃緊的下颌線。
運河官船逆流行至揚州時,正趕上元宵燈會。明蘭裹着狐裘立在船頭,看兩岸燈火如星河傾落。忽聽得岸上小童拍手唱:"金盞銀台照夜白,玉壺光轉魚龍來",卻是她幼時教乞兒們的童謠。
"姑娘當心着涼。"顧廷烨将手爐塞進她掌心,大氅裹住兩人。他指着漕運碼頭上新立的鹽倉:"當年那三千兩銀子買的鹽引,如今能抵半個江南的鹽稅。"
畫舫轉過河灣時,忽見白家舊宅前飄着招魂幡。數十鹽工擡着棺椁哭嚎:"白大官人死得冤啊!"顧廷烨瞳孔驟縮——那棺木縫隙竟滲出暗紅血水,分明是中毒之相。
三更時分,顧廷烨摸進義莊。桐油燈照得停屍台泛着青光,他捏着明蘭調的香丸正要驗屍,忽聽得門外傳來細碎腳步聲。銀光閃過,竟是明蘭提着斬骨刀劈開棺蓋:"揚州府的杵作早被買通了!"
屍首口鼻處沾着靛藍粉末,明蘭用銀簪挑了些許浸入酒水:"這是靛藍染坊的廢料,混着砒霜能改中毒症狀。"她扯過顧廷烨的衣袖擦手,"三年前林噙霜害我小娘,用的也是這般手段。"
更鼓聲裡,兩人對着屍首分食一包龍須糖。明蘭突然輕笑:"顧侯爺可知,當年你教我複式記賬法時,我就想着......"話沒說完,外頭傳來梆子響,驚飛檐下栖着的寒鴉。
返京那日正逢春分,顧廷烨的奏本剛遞進通進司,小秦氏就帶着族老跪在了宮門前。明蘭一襲天水碧襦裙立在城樓上,看那人绯袍玉帶穿過重重朱門,忽然想起昨夜他說的渾話:"等料理完這些魑魅魍魉,我帶你去樊樓吃三日三夜的酒。"
暮色四合時,顧廷烨揣着賜婚聖旨翻進盛府。卻見明蘭在祠堂前燒完最後一沓紙錢,火星子濺在繡鞋上也不躲。他解下禦賜的玄狐氅裹住她:"給衛小娘磕過頭了?"
"磕了三個。"明蘭轉身時眼底映着未滅的餘燼,"一個謝她生養之恩,一個賀我覓得良人......"她忽然踮腳吻在他唇角,"最後一個,求她保佑顧侯長命百歲。"
鵝毛雪紛紛揚揚落下來,蓋住了祠堂前交疊的腳印。顧廷烨想起前世明蘭生産時攥着他的手說"這回不算,下輩子要早些遇見",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他摸出那半枚玉佩系在她腰間:"不用下輩子,這輩子就夠。"
"姑娘快張嘴!"小桃捧着胭脂盒急得直跺腳,明蘭咬着棗泥酥在妝奁前轉圈:"等我把這口咽下去......哎呦我的親娘!"丹橘正給她戴耳墜,吓得手一抖,珍珠墜子骨碌碌滾到屏風後頭。
顧廷烨貓着腰溜進後院時,正瞧見明蘭趴在地上找耳墜。大紅的嫁衣鋪了滿地金線,襯得她像隻炸毛的錦鯉。"姑爺怎麼這時候來了!"丹橘慌得要去關門,卻被顧廷烨塞了包松子糖:"就說你家姑娘要吃城東王記的蜜餞。"
明蘭從案底鑽出來,鼻尖沾着灰:"顧二叔這是要搶親?"話音未落,嘴裡被塞了顆梅子,酸得她直眯眼。顧廷烨蹲下身,拿帕子給她擦臉:"方才路過西市,瞧見有人賣會翻跟頭的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