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濤站在一旁看她,片刻後從花園裡折了幾枝薔薇花,沉默着送到她面前,她看了,淡淡的笑,仰臉看他,笑起來的她像個純真的孩子。
她找來了透明的玻璃杯,把薔薇花插在裡面,趴在桌面上,閉上了眼睛,像是入了夢。
石濤感受到了她内心的平靜,仔細想想,有時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未嘗不是一件幸事。
他知道她沒睡着,坐在她對面,她的臉隐藏在玻璃杯後面,朦胧迷幻。
“你放心,我不會自殺。”她忽然開口,因為長時不說話,聲音有些沙啞。
“……嗯。”這是石濤來到望江苑之後,阿笙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阿笙坐起身,單手撐着臉,淡淡的說:“神智時好時壞是在2012年。西雅圖,那座城市對我來說太陌生,發現自己被人視作瘋子,關在閣樓裡,我很恐懼。”
她說着,白皙的手指緩緩擡起,輕柔的撫摸着薔薇層層疊疊的花瓣,眼神寂靜:“該怎麼描述這種恐懼呢?我可以把我能記住的過往全都用煽情的話語講出來,讓别人飽含熱淚傾聽我的故事,隻是……我不願成為這樣的人。可我現在又是哪樣的人呢?西雅圖雨水很充沛,有時候一天可以間隔下上好幾場,起初很害怕打雷,可後來不怕了,每次打雷,子初都會出現,他緊緊抱着我,對我說别怕。”
仿佛煙火熄滅的眼眸,在提起“子初”時,開始有了複燃迹象,隻可惜稍縱即逝。
她說:“他活在我的幻覺裡。遇見他,我把我的全世界都給了他,可我還沒來得及看清幸福是什麼模樣,他就淡出了我的生命,這太突然,我接受不了。”
話落,長久不說話,石濤看着她眸色如水,她說着傷心的話,卻用一種漫不經心的語調訴說着,平淡的仿佛一個事不關己的旁觀者。
沉默了一會兒,她擡眸看着石濤,似是認了命:“你看,人生就像三月天氣,陰晴不定,起起落落,未來會發生什麼,誰也難以預測。”
宛如柔軟的水波在石濤心中洇開,隔桌握住阿笙的手,石濤想說些什麼,但卻發現所有的語言在這一刻變得很蒼白,于是隻能無言。
“我回國後,子初開心嗎?”
阿笙手指在他掌心下瑟縮了一下,石濤察覺到,松開之前安撫的拍了拍,溫暖的笑了:“開心。”
是真的開心,兩個擁有痛苦記憶的人,總要抓住上帝施舍的任何一絲溫暖,否則隻會被生活逼入絕境。
聞言,阿笙嘴角終于浮出了笑痕:“那就好,如果我帶給他的痛苦比快樂還要多,那我現如今守着他,還有什麼意義呢?嗯?”
最後那聲“嗯?”帶着自我安撫和解嘲,就連她的微笑也是淡漠的……時間已讓她變成了一個無悲無喜的人,所有的喜,不過是一場最完美的僞裝,那麼小心翼翼的掩藏自己,無非是希望陸子初能夠開心。
隻有刻骨銘心的愛過,才會像怪物一樣被人逼入絕境,譬如阿笙,譬如子初。
他們是一樣的,隻要還能在一起,便會狠狠的去愛。
望江苑。
再見顧笙,雖然有過心理預期,但楚楚還是驚呆了,就連呼吸也變得異常凝重。
真的是她,她回國了。
廊檐下,顧笙坐在那裡曬太陽,瘦削的身材,依然清冽矜持,表情冷淡。
楚楚是開車來的,沒有下車,隔着車窗打量着顧笙,于是表情僵了,坐在駕駛座上好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肖爽對她說:“班代跟以前不一樣了。”
有多不一樣呢?她們起先沒說,但又怎會追問不出來呢?
聽聞顧笙在彼岸出醜,楚楚先是震驚,再然後竟是幸災樂禍。
她真的不是一個好人,有着世俗女人的愛恨嗔怒,對不喜的人自私苛刻。
草坪在陽光下發着光,阿笙心有所觸,擡眸望去,就見院外斜對面停着一輛銀色汽車,車窗敞開着,隐約可以看到車主面容。
是個女人,四目相對,猶如前世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