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子初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這才發現阿笙眼睛裡蓄滿了淚水。
将她摟在懷裡,安撫的拍着:“都過去了。”
她把頭靠在他肩上,鼻音濃重:“等我回到T市,你讓我給外婆再多磕幾個頭,她以前待我很好,我現在想到她,就會覺得很難過。是我害了外婆,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去美國,如果不是因為我母親,你不會被她陷害入獄,如果外婆不去找你……你看,怎麼能有那麼多的如果呢?”
阿笙聲音并不大,仿佛幽谷傳音,帶着空蕩的回音,輕輕淺淺,如縷如訴,
“這不是你的錯。”陸子初聲音如常,一雙漆黑的眸幾乎和深夜融在一起,側影斑駁。
“六年,外婆死了,姑姑死了,爸爸死了,依依……也永遠離開我了,眼前發生的,耳朵聽到的,都讓我感到無比害怕。一個人怎麼能說沒就沒了呢?如果沒有丈夫,我還可以厚顔無恥的留在你身邊,但我和别人同床共枕多年,我拿什麼顔面霸占你不放?來到杭州之後,我問自己,我還有家嗎?縣城老家空無一人,西雅圖滿牆照片,我在上面卻找不到我的位置……”不知何時起,她竟變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人。
夜風在耳邊呼嘯,陸子初心底最柔軟的角落在猝不及防間被人狠狠紮了一把刀,每動一下就會傳來難以忽視的痛。
恍惚中,陸子初握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之上,阿笙能夠感覺到陸子初的心髒正在強而有力的跳動着。
“這裡有你的位置,我為你保留一輩子。”
半年來,阿笙時常會想起她的少女時期,任憑窗外四季變遷,景變人不變。
阿笙來杭州的時候,尚未入夏,數月後,夏天紛沓而至,炎熱非凡,她租住的房子外面剛好有一棵梧桐樹,每次回去都能聽見知了沒完沒了的嘶鳴着。
這樣的場景很容易就能讓她想起縣城老家,她和依依坐在書桌前寫作業,依依懶得動腦筋,總會把她的暑假作業翻到最後幾頁,将後面附帶的正确答案,細緻的謄抄在前面的空白題目上。
阿笙手肘撐着桌面,托着臉靜靜的看着依依,“答案全部正确的話,老師會起疑。”
“放心。”依依抄的熱火朝天:“我故意寫錯幾題,老師不會發現的。”
阿笙覺得抄答案也費腦力和體力,見依依額頭上都是汗,就起身把風扇挪到依依身後,依依覺得涼快了,會回頭對她咧嘴一笑。
那笑,壞着呢。
院子裡也有那麼幾棵梧桐樹,印象最深的畫面就是她和依依各自拿着冰棒,站在幾位老人身後看他們下象棋。
17歲,高中校園裡,依依說:“阿笙,我們還很年輕,未來的路長着呢。”
27歲,杭州街頭,阿笙在心裡對依依說:“依依,我快要28歲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正站在一家琴行外面,看着一把小提琴發呆,忽然就那麼想起了依依,很多年前陌生杭州,依依是否也曾像她一樣,擁有同樣的姿勢,寂寞的看着那把小提琴?
——你失言了,因為我沒收到那把小提琴。
幾天前,章小貝問阿笙:“不在盛景上班,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問完,自己倒先吐了吐舌頭,“我忘了,有陸總在,哪還能讓你挨餓受凍?”
陸氏·盛景,阿笙是回不去了,就算她能泰然處之,同事們也會諸多不自在。辭職這事,他是知道的,沒有多問,隻有寥寥數語:“辭職也好,留在盛景,屈才。”
不管怎麼說,顧笙曾經是他學生,自己學生有多大的才氣,他知根知底,盛景是中型公司,阿笙在法務部裡工作,确實有些不妥。
陸子初并未在杭州久待,那一夜杭州街頭,她緊緊的攀附着他,把臉埋在他的頸窩裡,掌心下是他有力的心跳,耳邊是他虔誠的話語。
——這裡有你的位置,我為你保留一輩子。
她知道,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和她之間,在外人眼裡懸殊很大,但他不是王子,她也不是灰姑娘,所以沒有别人預想那般轟轟烈烈,反而在溫情中,滲透進了日常點滴。
夜色深濃,他的眼睛下方有着淡淡的黑影,疲憊到了極點,但卻沒有睡意。聚餐之前,陳煜已經訂了明天一大早的機票,這事一直都沒有告訴她,他是不願離開她的。
床頭燈光擰暗,阿笙在她身旁睡着了,蜷縮着身體,額頭抵着他的肩,像是一個缺乏溫暖的孩子。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然後輕輕吻着她的額頭。微燙的唇在她臉上和頸部遊移,她在迷迷糊糊中睜開眼睛,初醒,目光瑩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