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有多少人在悄然歎息?
已經開啟的言語在聽者内心發酵着,未曾開啟的言語,是他的私密情感,他隻想說給顧笙一人聽,于是所有的千言萬語全都落入深邃的眼眸裡,宛如深海,殺傷力是極為驚人的。
對于湯總等人來說,陸子初從未這麼細膩的愛過誰?更不曾當着衆人的面向誰坦誠過所愛是誰。但他今天說了,于是他們開始明白,埋藏在陸子初内心最深處的女人,十有八~九一直都是顧笙。
衆目睽睽之下,陸子初牽起阿笙的手,最終沒有選擇在餐廳用餐。杭州街頭,他和她各自一襲毛呢灰色風衣,倒有些像是情侶裝,衣擺在風中搖曳着,顧笙有一頭濃密的長發,宛如海藻,在涼風吹拂下,撩撥在陸子初的手臂上。
兩人慢吞吞的走着路,陳煜開車跟在後面,無聲無息。
他們的愛情在刀刃上成長,被命運玩弄太久,仿佛煎鍋上面的肉,反複擠壓,以至于血肉模糊。
他受傷了,她受傷了,她精神不好的歲月裡,他在人群中行走,單手插在褲袋裡,一手拿着手機和車鑰匙,偶爾回頭凝望,目光落寞;她能從他走路的姿勢中窺探出他的成長痕迹。
他背着她吸煙,她有時候會想,當他坐在沙發上,台燈照在他身上,那些緩緩飄升的煙霧是否夾藏着滄桑?
他是不會讓她看到這些的,男人有男人的倔強和自尊,他可以在她需要他的時候,飛奔到她身邊;可以在她難過的時候,把她擁在懷裡,擦去她的淚水;他可以在她喜悅時,把向日葵藏在身後,又能在她措手不及時,将黃黃的花朵送到她面前;午夜時分不睡覺,在她門口流連,想敲門最終頹然放下;當着衆人的面,暗喻兩人在一起,是他高攀她,并非她高攀他。
他用一個男人的方式在愛她,給她的都是正能量和撫慰,她沉陷在沼澤裡,他不會和她一起沉淪,而是理智的拉她上岸。
沼澤太深,他怕拉的太急,她的身體黏附在沼澤裡會難受,所以就耐着性子,一點一點的往上拉。就像她打牌時,他在她耳邊一遍遍輕聲說着:“不急,慢慢來。”
人人都說他完美,隻有阿笙知道,他隻是太善于僞裝。
韓老太太對阿笙說過他的童年糗事,說他小時候嫉惡如仇,也曾拿玻璃瓶紮過别人的車輪胎,被陸昌平知道後狠狠訓斥了一頓。
她當時聽了,輕輕的笑,但後來卻笑不出來了,小時候的子初被“天才”兩個字泯滅在了歲月長河裡,她是心疼的。
愛情是相互的,當她的軟弱和狼狽全都被他盡收眼底,他沒有像别人一樣嘲笑她,反而站在一旁,微笑給她力量。那一刻,他治愈了她,可誰又來治愈他呢?
他和她相處的時間并不長,但卻深深的銘刻在了心裡,試過忘記,殊不知這樣的忘記卻需要花費一生的心血。
就這麼牽着手,在一座陌生的城,平安到老,過着最簡單的生活,是她最想要的,他愛着她的每個瞬間,她都會覺得很寂寞,她已經被寂寞和痛苦折磨的太久,有些感覺注定會伴随她一輩子。
她無法面對的從來都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臨街,夜市小吃攤,三碗再簡單不過的馄饨,緩緩冒着熱氣。
人比較少,陳煜坐在一旁,陸子初和阿笙相對而坐,隐隐有談話聲傳來。
阿笙垂眸舀着碗裡的馄饨,聲音很輕:“如果你不認識我,也許你現在已經得到了幸福。”
“如果你不曾認識我,也許你會過的無憂許多。”陸子初越過桌子,握住阿笙的手,大概因為生病的緣故,掌心有着微薄的汗,“但是阿笙,如果我不曾認識你,我不會知道,有一天我可以這麼喜歡一個人。有些話我不說,但我知道你都懂,我是愛你的,不管你是完整還是殘缺,隻要你一日是顧笙,我就會多愛你一日。”
阿笙笑了一下,夜風一吹就沒了,勺子觸碰碗壁發出清脆的響聲,良久後她說:“子初,我摧毀了你的生活。”
夜風很涼,卻吹醒了陸子初的思緒,表情波瀾不驚,“不要低估我的堅強,我活得很好,這顆心髒在時隔六年後依然還在為你跳動,你還不明白是因為什麼嗎?”
陸子初的聲音有些沙啞,沉沉的,聽不出情緒:“阿笙,我隻盼你能好好的。”
阿笙擡眸看他,有顫顫的東西在眼裡流轉:“我母親,我……都欠你一聲對不起。”她說着,緊了緊他的手,眼眸深沉:“我在美國辜負你,嫁給了韓愈,你别怪我。”
“……不怪。”有一種無力的窒息感堵住了陸子初的呼吸,難受的很,但嘴角卻帶着淡淡的微笑。
陳煜坐在一旁,背對着他們,聽到顧笙那句“嫁給了韓愈”,表情震驚。
他說“不怪”,阿笙應該釋然微笑的,但此刻微笑似乎太顯牽強,于是抽出手,把馄饨送到嘴邊,吃進嘴裡,成功掩飾了喉間哽咽。
她說:“我真的不知道外婆去世了,07年6月28日,我在幹什麼呢?我在……”話音忽然終止,阿笙澀澀的雙眼裡突然湧出滾燙的眼淚,她輕輕擡手,手肘撐着桌面,手心覆蓋在額頭上,擋住了眼睛,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眼前景物開始變得模糊。
陸子初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這才發現阿笙眼睛裡蓄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