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半路,有些話韓淑慧終究還是說了,此生隻一次,她問沈雅:“阿笙瘋了之後,你後悔過嗎?”
韓淑慧的話拉回了沈雅恍惚的心神,再多的悔恨又怎麼抵得過内心疼痛十萬分之一?
“從07年到2012年,我隻在她最初神志不清的時候看過她,從此以後再也沒有見過她,不是不想不念,是不敢想也不敢念。顧家沒有她的照片,是因為照片裡的她笑的有多甜,現實就有多殘酷……”沈雅說話時,微微低着頭,聲音很輕,仿佛有些話積壓了太多年,所以早已失了那份應有的力道,隻餘疲憊和無力。
“你後悔嗎?”韓淑慧重複着先前的問題。
沈雅嘴角扯開一抹諷笑,隐帶沙啞:“身為母親,看着自己的女兒像個迷路的孤鳥,孤零零的蜷縮在一方世界裡,我是後悔的。這種悔恨在她回到西雅圖之後愈演愈烈,她每次發病的時候習慣依賴藥物,那藥已經完全毀了她的身體。我把她關在房間裡,不再給她吃藥,聽着她在裡面撕心裂肺的叫着我媽,我知道我很殘忍,我對她……一直都很殘忍。”
沈雅喉嚨裡有了莫名的哭意,忍住了。
韓淑慧原本手中握着紙巾,聽了沈雅的話,下意識将紙巾攥進了手心裡,她就那麼紅着眼看着窗外,直到紙巾被手心濕汗浸濕,這才随手丢在一旁的紙簍裡。
似是穩了情緒,韓淑慧方才開口說話,卻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向沈雅,她說:“有些痛苦是阿笙專屬的,在她的世界裡,任何人都不曾參與其中,所以她再如何痛,也隻是她自己的。我不指責你,也不評價你,在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用自己的感受來衡量他人承受的痛苦和磨難,我能代表的隻是我自己。我隻想告訴你,阿笙不僅是顧家一份子,她更是陸家人。你間接毀了我兒子,但我現在不惱,不怨,因為你失去了一個女兒,我得到了一個好兒媳。”
沈雅臉白如紙,閉上眼睛,是因為眼睛足夠潮濕……
顧城坐在前座,所有的言語全都滾落在了身體裡,能說什麼?又該說些什麼呢?嘗盡酸甜苦辣,這人間百态他嘗了太多,太多,不說了……
汽車下了高速,韓淑慧靠着椅背,語氣中有着說不出的淡漠:“阿笙以前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委屈,今後陸家隻會百倍千倍的對她好,你身為母親不稀罕她,我稀罕……”
一句話,生生逼出了沈雅的眼淚。7年煎熬,無時無刻,她總是陷在過往的夢境裡走不出來,也無法蘇醒。
韓淑慧言語看似客氣,卻一針見血,牽出了她内心最深處的内疚和痛苦。她願意去贖罪,但這樣的贖罪,女兒不要。
“謝謝。”這是3月7日那天,沈雅對韓淑慧在車裡說的最後一句話。
有人替顧家待阿笙好,她唯有感謝。
2月末西雅圖,陸昌平來訪,他和沈雅曾經有過這樣的交談。
沈雅說:“阿笙懷孕幾率微乎其微,陸家真的不在乎嗎?”
陸昌平并沒有馬上回答沈雅的問題,簡單沉默過後,他才開口道:“阿笙是在地獄裡掙紮絕望無數次的人,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信念和堅守,即使人生過得很卑微,依然沒有輕生的念頭,執拗的活着,她讓我意識到,子初對她來說,不僅僅是救命稻草,更是精神信仰。子初呢?不瘋魔不成活,除了顧笙,他已沒有愛人的能力。我最近常常都在想,對于父母來說,幸福應該是什麼呢?子初和阿笙都是經曆過苦痛的孩子,最向往的無非是觸摸溫暖。身為父母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子女提供一條通往幸福的道路。”
最後,陸昌平說:“陸家不是沒有内孫,青青永遠活在我們每個人的心裡。”
寬容,有時遠比言語、拳腳報複更讓人自慚形穢。
其實,陸昌平前去美國之前,阿笙有一日陪陸昌平散步,兩人提起了日子,阿笙笑意淺淺:“想要過舒心日子其實很簡單,不深究前塵舊事。都說傻人有傻福,通常越活越痛苦的,大都是聰明人。”
陸昌平問她:“你覺得自己是聰明人,還是傻人?”
“不知道。”想了想,阿笙說:“我上大學模拟庭審那會兒,您猜同學們私底下都是怎麼說我的?說我罵人不帶髒字,一刀刀專往對方心口上面插。”
陸昌平不以為意:“專業苛刻,凡事精益求精,聰明一點沒什麼不好。”
語氣倒是很陸子初一模一樣,護短的很,但話語暖心,何嘗不是縱容。
阿笙笑道:“爸,很多時候能讓女人變傻的,通常都是愛情。認識子初之後,我開始變笨,同學說我能言善辯,但到了他面前卻變成了隻會笑的傻瓜。我做了錯事,他數落我,訓斥我,我還是笑……”
她說的那麼無奈,陸昌平輕笑不已,隻記得那天阿笙說了一句話讓陸昌平記憶猶新,女子有女子獨有的思維模式,她說:“愛情之所以會讓人犯傻,是因為夏娃隻愛亞當。”
陸昌平當時就在想,僅憑那句“愛讓人變傻”、“夏娃隻愛亞當”,他就該放下過往,傾盡全力維護這份美好。
外面傳來刹車聲,陸昌平放下手中茶杯,緩緩站起身,是時候迎顧家人進屋了。
婚禮前一天,陸子初和阿笙都很忙,有太多人要見,各種應酬不斷。
下午,顧城和許飛一起拜祭姑姑,阿笙沒有同往,樂樂身體不舒服,準備前往酒店時,陸子初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