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是誰?在這個時間?我不敢出聲,生怕沖撞了誰,便找了棵粗點的梅樹,藏在了它的影子後面。
是一個穿着鬥篷的女子,拎着一盞昏黃的燈籠。
“自到宮中,人人都求皇恩盛寵,我一願父母妹妹安康順遂;二願在宮中平安一世,了此殘生。宮中争鬥不斷,要保全自身實屬不易。願‘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
原來是來許願的,我暗暗想着。然說到此處,一個略帶成熟的男聲闖了進來。
“是誰在哪裡?是誰?再不說話,便讓人把整個倚梅園翻過來。”
燈籠被吹熄,那女子略帶了點慌亂:“奴婢是倚梅園的宮女,不想擾了尊駕,請恕罪。”
“你讀過書嗎?叫什麼名字?”
“奴婢賤名,恐污了尊耳。哎……别過來!我的鞋襪濕了,正在換呢。”
既如此說,那自然是不便過去了,那男子不由得停了腳步。我眼見着女子偷偷從漢白玉階梯邊溜走了,偷笑這個男子怕是要撲個空了。我偷偷挪了個位置,想要離開,卻有了另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了過來。
聽着他們說話,文绉绉的部分我聽不懂,但是剩餘的部分不禁讓我心中大驚,這兩人竟然是皇上和十七爺!
我心知不好,趁着夜色的掩蓋,把已經剪下的花枝交上去敷衍了差事,跑回了廂房。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本不用值班。不料太監總管蘇公公竟然到了倚梅園,旁邊還跟着他的徒弟小廈子。我們幾個當差的人不敢怠慢,急忙集體前去拜見。
“皇上有旨,今年節下宮中同慶,”皇上出了個對聯。無論是太監或是宮女,誰要是能對得上的,皇上重重有賞。”
“聽好了,皇上的上聯是‘逆風如解意’。”
這不是昨夜倚梅園中兩人的對話嗎?
我偷偷望了望跪在我身邊的宮女和太監們。像我們這類人,大多字都不認識幾個,更遑論所謂的詩詞歌賦了。這麼明顯可以接近皇上的機會,我怎麼可能不把握?
最低限度至少還能有個賞是吧?那可是皇上給的賞!
我鼓足勇氣擡頭直起了身子,滿懷緊張:“容易莫摧殘。”
看到蘇公公驚訝中帶着幾分贊許和了然的目光,我知道這事兒,成了。
借着一縷梅香,我成功進了養心殿吸引了皇上的注意。再憑借着我天生的好嗓子,一支《遊園·驚夢》,讓我一晃成了皇上身邊最得寵的那一位。
因着我出身低微,我知道宮裡那起子女人們都不待見我。上到皇後下到宮女,誰不是當前一套背後一套的排擠我。我心裡也知道,有時候我掐尖要強了些,可若我不趁現在擺出一副不好欺負的樣子,誰知道哪天她們會不會以為我好性兒和那呂豬頭一樣騎在我的頭上呢?
皇上待我不錯,時常召我入養心殿随侍左右。他喜歡聽我唱曲兒,尤其喜歡我拿着一枝紅梅唱曲兒,每次都會看得入了神,要喊好幾聲才會回過神來。然後拉着我的手拍一拍說:“唱的真好,蘇培盛,端一杯杏仁露來給莺兒潤潤喉。”
杏仁露甜甜的,帶一點點的回味的微苦。其實我并不喜歡,我更喜歡酸梅湯。可能有什麼辦法,我又不敢拒絕,誰讓那是皇上賞的呢?
皇上确實賞了我很多東西,绫羅綢緞,金銀首飾,各式各樣的。我小心存了一些,囑咐小印子送出去給我爹。好歹父女一場,就算他如今有了新歡,我有能力盡盡孝心的情況下,也希望他可以把我當成他的驕傲。
有次,皇上問我,賞了我那麼多首飾,為什麼總戴着那朵有點舊了的藍色絹花。我摸摸鬓邊,告訴了他這是我娘留下來的遺物。他沉默良久,升了我的位份到答應,讓小廈子伺候我回宮,并說晚上來我這用晚膳,便去了太後宮中請安了。
和我同住鐘粹宮的是來自蒙古的博爾濟吉特貴人。她生了一副和宮裡别的女人完全不同的豪放模樣,皮膚是長久日曬的小麥色,身段也高大許多。我聽着華妃說,這貴人不過是當個吉祥物在宮裡,是個制衡蒙古的手段。為防着蒙古有異心,皇上不會不寵愛她,但是也不會太寵愛她
朝堂的事情我不太懂,不過既然華妃娘娘都說了不必把她放在眼裡,那我也自然不用把她放在眼裡。她也是可愛,漢語說得并不好,所以在宮裡也沒有什麼交好的姐妹。平時搶她東西,鬥起嘴來急了就隻會說一串叽裡咕噜的話,我看她急赤白臉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她一個吉祥物,也配不上這些好東西,還不如給我。
可她竟然把這事兒捅到了皇後哪裡去,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我上次把欣常在送進慎刑司,太後出面也不過是禁了我幾天足。她把這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告訴皇後,真以為皇後那四十來歲的女人能奈我何?
所以我在她腹痛的時候故意下了點絆子,讓太醫耽誤了下。也是她自己運氣不好,好巧不巧小産了。可見有福之人不進無福之家,這龍胎也知道她的肚子待不得,還不如早早兒地離去,重新找個好人家投胎。
婉轉承恩,郎情妾意,這快活的日子最終被一個叫安陵容的賤人毀了。那日我不過是說了她沖撞我的實情,扭扭捏捏的嗓音着實惺惺作态令人惡心,沒料到皇上卻因此黑了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