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樂道堂,黛玉提筆在一方素帕上寫下了這兩句。吹了吹未幹的墨迹,讓菊青送給了甄嬛,還讓她給眉莊帶去了一盆花房新送來的蘭花。
從西北到東北,漫天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無論是莽莽蒼山,亦或滾滾長河,此時都銀裝素裹,靜靜蟄伏了起來。
隻是厚厚的冰層之下,仍有遊魚翩跹。人迹罕至的草原,也有大隊人馬咬着竹竿,趁着夜色和大雪疾馳奔襲而過。白雪紛紛揚揚如天女散花,成為了最為自然和不易察覺的屏障,掩住了他們的铠甲上偶爾反射的光亮,也蓋住了他們身後雜亂的腳印和馬蹄。
這鵝毛大雪之下,一切罪惡和動亂,功勳與忠誠都被掩蓋。不論多泥濘的沼澤,還是多黑暗的深淵,都如同披上了錦衣華服的人心,看起來幹淨而潔白。
-------------------------
大雪時停時下足足五天,一放晴,氣溫就很快爬升了起來。宮内的長街上時時有人打掃自然是看不到多少痕迹,可屋檐下的冰淩早就一滴滴地化凍滴落,時有年紀尚小的宮人趁着這最後的冬景折了把玩。
聽着窗外屋檐滴落的水聲,黛玉手裡抱着熠然輕拍。然後她轉頭就看着弘曜在繡了音高床鋪上鼓着腮幫瞪大了眼睛,目光追随着自己努力扭着身子。
“六阿哥這是要學翻身了。”林秀笑眯眯地說,“看額娘抱着妹妹沒抱自己,怕是吃醋了。”
“這孩子,連大夫都說看不出是早産的模樣。”黛玉笑着把熠然放到林秀手裡,看弘曜扭了好一陣終于出手支撐着他的背幫他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次翻身。
“六阿哥身體壯得很,确實不像早産的呢。就是……”菊青的表情由晴轉陰,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黛玉默默,和弘曜比起來,熠然的身體确實不太好。民間都說孩子是“一月睡二月哭,三翻四擡五蹬腿”。可如今都三個月了,她睡覺的時間還是有些久。她問過溫太醫,溫太醫隻說是因為早産,且從胎裡帶了些弱症才會如此,倒讓黛玉為此自責了許久。
林秀見黛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就知道這孩子怕是又鑽了牛角尖。
之前林秀為了她自責的事兒,寬慰的話兒說了一大堆。可這孩子自小執拗,心裡就算有事兒也總不和人說,隻會自己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淚。直到後來,她問了黛玉一句:
“你自小時候起身子就單薄,跟着娘吃了那麼多苦,可有怨過娘?”
黛玉一怔,随即明白了林秀的意思,霎時間潸然淚下。
“時間也不早了,我就帶着孩子們先回去了。容兒,孩子長得很快的,切莫顧此失彼。”
有泠泠的鈴铛和蹬蹬的馬蹄聲傳來,在寂靜的宮道上由遠及近。四角紅色的燈籠搖搖晃晃,忽明忽暗的,仿佛那系着的不是燈籠,而是六宮女眷患得患失的心。
“嘎吱”一聲,鳳鸾春恩車停在了延禧宮的院内。黛玉和林秀對視一眼,知道這是來接富察貴人了。不一會兒,就聽得院中有新制的瓷底花盆底踩在青石闆轉上清脆靈動的腳步聲,再是踩在木頭上略帶沉悶的聲響,最後就是小太監輕呼禦馬慢慢駛出延禧宮的聲音。
最近這段時間,皇上比之前翻牌子的次數多了不少,不過主要竟然是富察貴人和穆嫔。如果說之前的甄嬛是炙手可熱,那如今這兩位可以算得上是如日中天了。好在華貴妃現在胎像不穩,一心隻是安心養胎,甄嬛明面上也不是個愛争搶的性子,不然這後宮一天天的隻怕是要變成了個紛亂的大醋缸子。
穆嫔也就算了,自博爾濟吉特格塔克來過之後,胤禛一個月總要召見她一兩次。畢竟身後站着蒙古,家世在這裡,且既然已經封了嫔位,怎麼着也要給足面子。
就是這富察貴人會去侍寝勾起了黛玉的好奇心。最主要的是自她落水後轉了性子,對誰似乎都是淡淡的,見天兒的不出門,所有活動和聚會都是能拒則拒,還報了身子不爽讓敬事房挂起了自己的綠頭牌,擺明了不想侍寝。
想不到如今她竟然肯了。雖說是黛玉在管着這延禧宮,并不會去克扣富察貴人的什麼東西,但是難保别人暗地裡看着她不得寵會給她使絆子。
“人要活着,日子也總得過。”黛玉喃喃地說,“有失才有得,許是這後宮又要變天了。”
“額娘,就不能再多留一日麼?”黛玉把一件松花色的碎花寝衣放進了箱底,轉身看着林秀,“兩個孩子定然也是舍不得他們外祖母的。”
其實黛玉心裡知道,如今已經是二月下旬,前前後後算起來林秀在宮中也待了快要四個月了。就算皇上和皇後也沒有專門去提這件事,隻說過等天氣暖些再回去,可她也不能不懂事,免得别人說她恃寵而驕。
更别提她現在還不是個正經嫔位,隻是有了皇上的允諾而已。
林秀放下了手裡的木盒,走過來把黛玉額前的劉海撥到了耳後,“如今都是當了額娘的人了,容兒的劉海兒也該梳上去了。”說着話,林秀拉着黛玉的手,坐到了妝台前,一件件拆下她頭上的首飾。“來,娘好多年沒給你梳頭了。”
木梳插入青絲,梳齒輕輕掃過頭皮,帶出一點瘙癢的酥麻感。黛玉輕輕閉上眼睛:“是啊,好多年了。”
加上前世,可不是十幾年了嗎?
林秀在後面喃喃:“自從娘眼睛不好,就沒再幫你梳頭了。從六七歲起,就都是容兒自己梳。都是娘不好,咱們的容兒是最懂事的……”林秀抹了抹自己的眼淚,“是娘沒用,才讓容兒受了那麼多苦……”
“娘。”黛玉抓住了林秀的手,放在臉頰輕輕蹭了蹭。“女兒從來沒有怪過娘,在女兒心中,娘一直是最好的。女兒知道娘這些年為了保護女兒受了多少苦,女兒……真的很挂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