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蹲,行了一個平禮:“姐姐怎麼來了?恕妹妹還在病中,姐姐有孕,怕過了病氣給姐姐,就不迎姐姐進屋了。”
“我和你同住在一個宮中,哪裡需要這些虛禮。聽下人們說,知道你今日好了些,便張羅着給你送了點子今天新貢的葡萄來。我想着你病中,吃得自然清淡,你素日又愛吃酸的。這葡萄我已經讓桑兒挑過,都是好的,你稍稍吃些,也好換換口味。我這平日裡你對我多有照拂,你病了我也得來盡盡心,也算是全了咱們同住的情意。”
晚霞在富察貴人的臉上紅彤彤的一片,映得她孕後的身影似乎更豐潤了些。除了确診有孕後的幾天裡她還是喜歡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後來倒是愛出門走動,像是回到了剛入宮時候的樣子似的。
“妹妹卻之不恭,就多謝富察姐姐的心意了。”
小晨子機靈地“蹬蹬蹬”跑下了台階,富察貴人一揚手帕,桑兒也低着頭往前走了幾步把托盤放在了小晨子的手裡。黛玉看了一眼顆顆如紫水晶般晶瑩的葡萄,臉上露出了幾分笑意:“這葡萄顆顆都是這樣飽滿,看這樣子,就知道姐姐必是用了心的。待妹妹病愈,再去陪姐姐說話。”
“我也不需要你什麼,你快點養好身子,我也好卸了這處理宮務的麻煩,那我就先回去了,妹妹也進去休息吧。”富察有些不好意思,但怎麼也是高門大戶的出身,總有點子傲嬌在身上,她按了按太陽穴,稍見了禮,便回去了。
“小主,咱們快進去吧,這葡萄不吃壞得可快了。而且您在這外面待着,咱們也始終不放心呀!還是小主在擔心莞嫔?”
“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唠叨了,我哪是擔心這個。”黛玉笑着拽了拽披肩的帶子,扶着菊清的手,轉身往殿内走去,“好好,都聽你的,不站在外面。不過這屋裡确實悶得慌,你去把窗戶都打開些吧。”
“小主剛進宮的時候就分在了西配殿,原是這延禧宮裡最不好的一處了,冬天冷些有地龍倒還無妨,就是這夏天西曬,總是熱得慌。奴婢們自己倒沒什麼,就是辛苦了小主和兩位小主子。”
看着菊清和紫鵑各自忙碌着,開窗的開窗,點燈的點燈,熏帳子的熏帳子,黛玉心中倒是有些澎湃不定。
碧貴人?甄嬛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這麼就讓她浣碧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成了碧貴人?
那自己怎麼辦,眉姐姐怎麼辦?
就算不說自己,她甄嬛和眉姐姐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沈眉莊可還是正經正三品濟州協領家的嫡女,如今竟然要和浣碧同等的位置,她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而且,這麼短的時間内連升兩級,竟然都能截了皇後娘娘月圓之夜的恩寵,這背後隻怕也不是那麼簡單的戲碼。但是這幕後的推手到底是誰,目的是什麼,黛玉隻覺得千頭萬緒,所有的問題都繞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全部都是解不開的疙瘩,連太陽穴都“突突”地跳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又開始思慮太重了。前世就是因為這個毛病,才把自己的身體拖得一天不如一天,若是能事事想開些,也不會落得那樣的結局。這一世,自己前面位分低,身邊的人和事情相對簡單,隻覺得如履薄冰,倒還沒到這樣毫無思路的地步。
如今才知道,這所有的事情背後,可能都有螳螂捕蟬的陰暗和艱難。
黛玉長長歎了一口氣,喝盡了藥又往嘴裡塞了一顆剝好的葡萄。她在心中默念着佛經,讓自己靜下來不要想得太多,不一會兒起了藥效,便上了床阖上了眼簾。
而存菊堂中,紫色衣衫的女子卻久久無法平靜,一旁的采月時不時擡眼偷偷望一眼自己家小主,那陰沉的臉色讓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眉莊今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閑,便帶了東西前去看望甄嬛。不料進了碎玉軒,就見到浣碧和甄嬛兩人正在梨樹下繡肚兜,姐姐妹妹的好不親熱。眉莊站在那許久,兩人都沒有發覺。還是槿汐看到站着的眉莊提醒了甄嬛,甄嬛才笑着讓眉莊坐下。
浣碧起身,對着眉莊一個平禮。眉莊一愣,卻不得不還了一個平禮。而後的半個時辰,她隻覺得自己像一個外人,怎麼也插不進這對“姐妹”之間。饒是槿汐和流朱有心解了兩次圍,浣碧也總能把話題和甄嬛的注意力拉扯回去。
眉莊自覺沒趣,就說還有宮務,早早就回了。
可見,這姐妹情,也并不牢固啊,哪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
不過話說回來,嬛兒和浣碧,不也是一起長大的嗎?
眉莊走到窗戶邊,看着那一輪殘月,清冷的月光映照着清冷的臉。
終究是,意難平。
五月二十六,欽天監一早就定下的前往圓明園的良辰吉日。
因着宮裡多了三個孩子,有孕的嫔妃也有三人,奴婢侍從奶娘就多了一大堆。更何況,太後也在此次出遊,說是這麼多年都沒有去過圓明園,也想要去好好逛一逛。所以這次的隊伍比起去年來說壯大了接近一倍。
在眉莊的安排下,内務府早就讓人打掃好了道路并圍起了帷幕。不過,再高的帷幕也擋不住好奇心強的妃嫔們偷偷掀開一點的車簾,悄悄透過那不過一指寬的縫隙,打量着紫禁城外的世界。
雖說是在病中,可到底是皇子公主的生母,去圓明園這樣的事兒肯定不會把黛玉給落下。再說此次黛玉原本也就是心病居多,就算是為了兩個孩子夏天能過得舒服一些,她也不會拒絕去圓明園。
内務府按照之前的安排給後宮衆人分配了房間。黛玉和兩個孩子在曲院風荷,甄嬛和浣碧住在杏花春館,眉莊和敬妃在武陵春色,年嫔在映水蘭香。皇上和皇後按照多年的老樣子,依然是他們常住的萬方安和和天地一家春。而太後喜歡清靜,自己選在了較遠的彙芳書院,仿了杭州西湖的斷橋殘雪之景,距離平時用來祭祀和禮佛的鴻慈永祜也很近。
後湖上的荷花層層疊疊,幾隻紅色的蜻蜓立在小小的菡萏之上,半透明的翅膀在陽光的照耀下折射出金屬的光澤。沿着種滿了楊柳的鵝卵石道再次走進曲院風荷,眼前的一景一物似乎和去年都相同,但再也沒有了那個活潑可愛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