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7頁)

“姐姐,我哪裡會不知道呢?”黛玉走到眉莊身邊,拉着她的手走到椅子邊,把她重新按到椅子上。“隻是咱們倆都是要臉面的人罷了。咱們姐妹進宮也快兩年了,彼此之間相互扶持,曆經了多少明槍暗箭,才能相安無事走到現在。如今年嫔隻安心養胎,皇後娘娘那裡又沒什麼大動作。俗話說得好,‘捉奸捉雙,捉賊拿贓’,若是沒有證據,咱們空口無憑又如何置喙呢?說實在的,好不容易過了這幾天的平安日子,妹妹也是不想考慮這些,守着弘曜和熠然過清靜日子也就罷了。”

黛玉的言下之意就是在說,浣碧的事情有古怪,隻是她不想插手了。

眉莊知道,對于眼前的這個女子來說,能有今日這樣子女雙全,母親和弟弟安穩的日子對她來說已經是極大的安慰了。若放在剛入宮的她身上,隻怕是想也不敢想的。在那樣的家庭中成長起來,心中原本就已經是疲憊至極。如今,難得有現在這樣可以喘息的時候,誰又想天天徒生事端呢?

“妹妹,我知道你現在和敬妃娘娘一樣,隻想着守着自己的孩子過日子。但敬妃娘娘和端妃娘娘那都隻是個女兒,就算是皇上寵上了天,也斷不會有什麼問題。而你膝下可是有一個皇子,你的弟弟可也在四阿哥麾下學習,你身不由己啊!”

“姐姐。”聽到眉莊的話,黛玉轉過身來,直直盯着眉莊的眼角,手裡的扇子也放下了,“姐姐是在考慮以後的生活,還是咽不下看着莞姐姐和碧貴人這樣上演姊妹情深劇碼的一口氣?”

“我……”眉莊被說中了心事,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張口結舌。她楞了良久,一抹苦笑湧上了面頰,“我也不知道我是怎麼了,隻是一想到這檔子事兒,這胸口的确是憋悶得緊。來了這圓明園也有十日了,我也不是沒去過杏花春館,隻是看見她們兩人,我就……我甚至連單獨和嬛兒說話的時間都不曾有。我也想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個想法,但是見到她和碧貴人親親熱熱的樣子,我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之前咱們幾人,姐姐和莞姐姐自小一起長大,感情更好也是應該的,所以妹妹總和淳兒相處地久一些。承蒙兩位姐姐不嫌棄,淳兒走後也總抽出時間來看妹妹,妹妹感激不盡。莞姐姐自小就是個有主意的女子,這一點姐姐比我更清楚些,既然她沒有提前和我們說,說句不好聽的,自然是她覺得不必說。”黛玉喝了一口茶,歎氣說,“時光匆匆,有些錯誤是沒法彌補的,很多事情也都沒有原因。就像這茶都涼了,姐姐就别喝了吧!”

眉莊怔怔地,看着已經沒了熱氣的茶碗。人走茶涼……人走茶涼啊!

“多謝妹妹,不管未來怎樣,眼前的事兒總得有個結果才好。剛才姐姐言語之間多有得罪,還望妹妹不要放在心上。”眉莊也不扭扭捏捏,大方地對黛玉道了歉,也下定了決心,要去找甄嬛說個明白。

看着眉莊漸行漸遠的身影,黛玉搖搖頭,讓紫鵑關了窗:“這天兒看起來要下雨了,别讓風刮進來才好。”

夏日的白日比其他時節長了許多,眉莊走後就風起雲湧下起了雷雨。兩個孩子初聽這雷霆天威之怒,都略有些受驚,不肯午睡,隻嘤嘤地往黛玉懷裡鑽,黛玉和兩位奶娘一直哄着。好在不過是一陣子而已,傍晚時候就雨過天晴,還出了極好的晚霞。

用過晚膳,兩個孩子因着白天一直玩鬧,便早早就睡下了。雨後的夜晚,空氣中帶着濕潤泥土的芬芳,星夜也格外閃耀,迢迢銀河如玉帶橫貫天際。窗外的枝丫上,幾隻夏蟬不知疲倦地鳴叫着,伴着後湖傳來的蛙鳴,倒是一首不錯的曲調。

坐在書桌前,晚風吹來茉莉的清香,微黃的燭光映在黛玉的臉上。黛玉單手托腮,眼波流轉,想着白日裡和眉莊說的那些話,黛玉心中不免有些哀怨。

說心裡話,甄嬛她确實哪裡都好,隻是從小的出挑讓她太過驕傲,加上家中又隻有她和玉娆兩個差了七八歲的嫡女,讓她面對很多事情時候不免隻會以自我為中心。她可以明白别人對身外之名的看重,甚至她會和你說“她懂得”——但是她也隻是說說而已,她永遠無法深刻理解身在泥濘中掙紮的女子們對這些離開這泥潭的渴望。

父母恩愛,兄弟姐妹和諧相處,不愁吃穿,身體健康,沒有遭受身體發膚之辱——對她來說隻不過是普通的日子,可實際上這對于多少人來說是已經是可望不可即的幸福。在她的一方天地裡,她要思考的不過是家人是否可以繼續過現在的平淡日子幸福安康,不過是夫君對她是否一心地久天長。

這樣的一個人,她隻會以她自己的想法為主,以自認為是最好的方式幫助别人。她看似妥帖地安排好了一切,照顧到了所有人,博了個賢良的名頭。但是被恩惠的人是否會真的感謝,她不在乎;而那人若是不表現得感恩,反而會被别人指責她不知恩圖報。

想到這兒,黛玉愣了愣,這……這不是和前世那個女子一樣嗎?

唯一的區别不過是甄嬛的字典裡,情之一字更珍貴些。對她來說,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黛玉苦笑連連,前世很多沒有想通的事情,在這一瞬間才發現早就有迹可循。雖然說早已經明白了前塵往事,早應該放下過往。即便自己是那草木之人,卻也做不到這般無情無心。

原來,草木有心,金石無情。

佛說,世間之苦,不過七種。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别離,求不得。

隻有放下,才能得到這大自在,大解脫。

唏噓了一陣,黛玉喚了紫鵑磨墨。想着最近讀詞甚是有趣,且安陵容原主也是個愛歌之人,便提筆填了一曲《更漏子》。若得閑時淺酌清唱,也定然有些趣味。

“空庭靜,殘月明,欲訴愁腸誰聽。”

“脂褪紅,尺素輕,搖曳一豆燈。”

“繡巾寒,翠袖短,何歎人情冷暖。”

“悲金淚,悼玉聲,夢醒踏東風。”

落筆,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音。黛玉拿起面前的詩稿,輕輕吹幹上面的墨迹,重又放在了桌面上。

“小主若是不想睡,不妨去院子裡走走。奴婢今日午後看之前移栽在咱們院子裡的那株月下美人早就鼓了花苞,今夜估計是要開了。”紫鵑端來了一碗百合粥,放在了黛玉的手邊。“小主晚膳用的不多,奴婢便讓小廚房炖了這粥,小主稍微用些再出去。”

黛玉不是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人,所以雖然曾經出了滑石粉的那件事,她也沒有拒絕吃蓮子。但是自淳兒去世後,她便再也不吃蓮子了,哪怕它補脾益氣是一絕,所以春夏滋陰補氣都改為了百合。

“月下美人?”黛玉唇角挂上了淡淡的笑,“等了這麼久,終于等到花期綻放,也不枉費你們每日細心打理。既如此,咱們就早些去吧,這花一次隻開這一兩個時辰,錯過了可是遺憾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