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給太後請安。”
浣碧的身子抖個不停,黛玉和眉莊的心裡也打起了鼓。太後少問後宮事,來了圓明園以後也甚少出來走動,今日驚動了她老人家,不知道又會是怎樣一番場面。
“兒臣給皇額娘請安,給各位娘娘請安。”
衆人這時候才注意到,扶着太後的不僅是竹息姑姑,還有一位清朗隽逸的少年。
“四阿哥也來了。”宜修的嘴角扯了扯,力求讓自己的笑容完美大方。
“哀家自來到這圓明園,也不常出來走動,倒是辜負了這好光景。今日天氣不錯,就想着出來走走散散心。正好想起來前兩日竹息和我說皇後最近頭風犯了,便順道來看看皇後。剛走到門口,倒是聽了這一出好戲。”
看着宜修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弘曆笑着說:“兒臣和三哥剛從宮外回來,還未更衣就在後湖邊上遇到了皇祖母。三哥還有功課沒有完成就先走了,留下兒臣陪着皇祖母逛逛,擾了皇額娘了。”
“臣妾最近身體不适,未能常去看太後盡孝。四阿哥能夠陪伴太後,做得極好。”宜修走到太後身邊,接過竹息的位置,将太後扶在上位坐下。“此等後宮小事,還而讓太後擔憂,是臣妾無能,還望太後恕罪。”
“此事事關龍裔,不僅是家事,更是國。事關國之根本,你謹慎小心些也是應該的。”太後和顔悅色地安撫了一下宜修,突然話鋒一轉,“不過明知皇後身體不适,還拿了這些事兒來打擾皇後,就是你們的不是了。”
“請太後息怒。”黛玉叩頭,隻低垂了眼簾不慌不忙地開口,“太後明鑒,臣妾雖家世低微,但也不能平白蒙受這不白之冤。臣妾自問進宮之後,向來謹言慎行,用心服侍,并不與人交惡。況且臣妾身為六阿哥的額娘,實在不願因莫須有的罪名累及六阿哥聲譽,必得搏一個清白才是。”
坐上的太後眼觀鼻,鼻觀心:“哀家知道,你照顧一雙兒女不易。今日有哀家在這裡,也必然不會冤了你。皇後既然身子不适,哀家這把老骨頭也少不得要多過問兩句。碧貴人,剛才皇後的話想必你也是聽清楚了。這宮中,向來容不下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之人,有些話一旦出口就必得負起該負的責任,承擔起所有可能的後果。你從前是莞嫔家中的侍女,莞嫔如今失子傷身已是心痛萬分,哀家也不願再發生什麼讓她傷心費神的事情。哀家再問你一遍,你指證玉貴人謀害莞嫔腹中龍嗣,可有實質證據?”
浣碧張口結舌,剛才想要把皇後拉下水的想法頓時飛到了九霄雲外。太後這話哪裡是在保黛玉,分明是怕她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影響了皇後的聲譽。
黛玉也聽得出太後的話裡有話,電光火石間就明白了太後這是想讓浣碧三緘其口,切莫扯出什麼不該扯出的人來。她一時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争這個清白。
“皇祖母,孫兒不才,聽了這許久,倒覺得此事難辦,也不難辦。”
“哦?說來聽聽。”
黛玉擡頭,看着今日的弘曆一身玉色的長衫,衣服上沒有過多的紋飾隻有團雲蝙蝠的暗紋,可腰間織金嵌寶石的腰帶和那塊瑩澤生光的玉佩也昭示着此人有來頭。這樣的裝扮,在普通老百姓眼裡大概率就是個富貴公子哥,既低調又不會失了皇室威嚴,穿出宮微服私訪倒是正好。
“依孫兒看,此事背後恐怕也沒那麼多彎彎繞繞。那日孫兒就在清音閣,親眼看到莞嫔摔下台階。當時正逢坍塌,整個樓閣都在晃動,試問誰能在自己重心不穩的時候還能推人下去呢?而碧娘娘和莞娘娘感情甚好,隻怕是關心則亂。至于這帕子和字迹,已經證明了是有人别有用心,碧娘娘和玉娘娘隻怕都蒙在鼓裡。”
太後心中有些喜色,面上卻不顯。若把事情這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自然是可以把皇後從這一攤子爛事裡摘出來,六阿哥也不會受影響。
隻是可憐了那個沒出世的孩子,還是個男胎。
不過罷了罷了,孩子麼,宮裡那麼多新人,總還會再有的。一個小小的莞嫔,若她懂事自然不會怎麼鬧,若是不懂事就算以後沒孩子了又能怎樣。
“啟禀太後、皇後娘娘,是臣妾關心莞嫔娘娘心切。之前臣妾就發現此手絹上有麝香,再看到下人交上來的信件,便以為玉貴人對莞嫔娘娘心有怨恨。故而那日見她滾落樓梯,便以為是玉貴人所為。是臣妾一時口不擇言,還請太後和皇後娘娘恕罪!還請玉貴人恕罪!”
浣碧原本以為她已經要成為一枚棄子,不料四阿哥的一番話倒是給了她一絲生機。她也不再顧忌身份和臉面,對着太後和宜修連連叩頭。
黛玉原本還欲說話,可見浣碧喊恕罪時把自己也帶上,就差沒對着自己也磕起頭來,一時倒有些不好開口。
“既如此,哀家倒是沒什麼可說的了。玉貴人,你怎麼說?”太後摸了摸手裡的拐杖,金絲楠木的質地已經被摸的油光發亮,透出一股玉石的質感來。
話說到這裡,太後本就可以直接蓋棺定論了。如今給黛玉多說一句的機會,也算是給足了黛玉面子。黛玉心知,今日就算是說破了天,浣碧也不過是個污蔑之罪。哪怕是扯出來了幕後主使,有太後在這裡,她也讨不到什麼好。
“謝太後。臣妾隻想說,臣妾行的正,坐得端,一身清白。希望碧貴人可以珍惜她和莞嫔娘娘得來不易的姐妹之情,畢竟……”黛玉轉頭,定定地看着浣碧,“碧貴人和莞嫔娘娘從小一起長大,眉目間都有幾分相像,更還有嫡親姐妹一般的情分,這些可都是上天賜予的福氣和緣分呢。”
看着黛玉略帶冰冷的目光,浣碧心中倏忽升起巨大的恐慌,如同一張網牢牢框住了她,讓她喘不過氣來,仿佛暴風雨中被卷在沙灘邊上瀕臨死亡的魚,雨過天晴之時便要迎來自己的死期。
她知道了?怎麼可能!她怎麼會知道?會是誰告訴她的?是甄嬛嗎?她知道了多少?我娘的事情她知道了嗎?
在上面坐着的兩人看不清黛玉和浣碧低垂着頭面面相對的臉色,但是一旁的眉莊看得清清楚楚。哪怕是之前太後半真半假的威脅,都沒讓浣碧的臉上浮現這樣的神情。那鐵青的臉色,讓名為桃花影的上好胭脂都仿佛結了塊,浮在她的兩頰之上,像是沒擦盡的污垢一般。
浣碧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她抓着面前這有繁複紋樣的地毯,指甲深深嵌了進去,她似乎都能感受到這進貢的波斯地毯上細膩絨毛之間未清掃幹淨的細小顆粒。
而和她面對面的黛玉其實也是在賭,她在賭她之前的猜測到底有沒有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