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沉着臉,聽江城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隻用食指轉着大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整個人悶悶地不說話。房間裡靜了半晌,似乎連風都停下了腳步。黛玉擡眼望去,哪怕胤禛臉上波瀾不驚,可她仍然覺得自己從他臉上的溝壑裡讀出了錯綜複雜的情感。
“眼下年嫔能挪回去了嗎?在這裡終歸是不方便。”胤禛終是冒出了一句話。
江城愣了一下,很快拱手回到:“娘娘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用軟轎擡回去已無大礙。”
“嗯,那就早些擡回去吧。玉貴人這裡還有兩個孩子,若是不小心沖撞了也不好。”頌芝連忙領命,着人安排軟轎,簇擁着年世蘭把她送上了轎子。
殿裡的人呼啦啦走了大半,胤禛終于轉過了身,看向了坐在角落裡的黛玉。他搓了搓手,還是走了過來。
黛玉在胤禛朝着他走過來的時候就起了身跪下行禮。她低着頭,隻露出了脖頸和耳後那一小塊雪白的皮膚,還被發髻的燕尾遮擋了大半。耳邊的紅珊瑚随着她的呼吸微微晃啊晃,鮮紅的珊瑚末端帶着幾個分叉,像極了一隻小手,輕輕癢癢地撓在胤禛的心頭。
黛玉看到胤禛的那一雙玄色龍紋的靴子在自己面前立了良久,她也不敢做些什麼。自那日從翊坤宮出來,她便沒有和胤禛單獨說過話。更别說像從前一樣,能夠對着他偶爾縱情撒嬌了。
她真的害怕了。
害怕這樣一個巨大而深邃的漩渦,來自枕邊人貌似深情實則算計的漩渦。
雖然一早就知道,在這後宮之中,不算計就不能活。可和别的妃嫔之間你争我鬥是一回事,被自己的枕邊人算計又是另外一回事。
所以說,這三個月,胤禛不來找她,對她反而是某種程度上的解脫。現在的她,不知道該以一副怎樣的表情去面對胤禛。
黛玉覺得自己的腦子亂成了一團亂麻,直到一隻大手伸到了面前。
“今日之事,辛苦你了。”
見黛玉沒有反應,隻是呆呆地看着他。微皺的眉頭下,那一汪如清泉的眼睛裡,帶着些許膽怯,讓他的自己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抓起的綢緞,皺成了一團。
胤禛彎下身子,抓着黛玉的雙肩,帶她站了起來。而後擡了擡右手,蘇培盛連忙帶着下人們退了出去。
“玉兒。”胤禛抿了抿嘴,對着黛玉躲閃的目光,最後還是隻是用手拍了拍黛玉的肩膀。“這幾個月倒是瘦了些,兩個孩子還要靠你照顧,你……照顧好自己。希望有一天,你可以明白朕的苦心。”
黛玉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苦心?
“臣妾愚鈍,無法體察皇上深意,還請皇上見諒。”
胤禛笑笑,沒有多說話,重新拍了拍黛玉的肩膀:“你母親和弟弟此番保護龍胎有功,朕自會嘉獎。”而後,便轉身向門外走去:“蘇培盛!回勤政殿,批折子!”
黛玉看着胤禛逐漸遠去的身影,發尾上的黃帶子墜角一晃一晃,像極了幼時逗的那隻橘貓走動時候的尾巴。
此次林秀和安淩壑保護龍胎有功,胤禛雖說沒有賞賜多少金銀珠寶,可下旨給了林秀正五品宜人的位份。自此,林秀也成了正正經經的诰命夫人。名義上來說沒有什麼實權,但是品階比安比槐可是高了好幾階。
自林秀第一次封敕,安比槐不是沒有寄來過試探的家書,黛玉雖然不至于嗤之以鼻,可也隻不過是揀了重點看完,就随手扔到匣子裡。而林秀那邊,就算有些三番兩次的心軟,也被安淩壑找了理由擋了開去。
後來,林秀在京城裡接觸的人多了,也漸漸覺得沒有必要把生活的重心都放在夫君和孩子身上。再加上如今眼睛好了許多,若是戴上安淩壑給她搞來的眼鏡,連繡活都能重新拾起來。現下年紀大了,繡出來的東西雖說比不上年輕時候,賣不上什麼大價錢,可讓底下人拿出去也算是不愁沒買家。自己的俸祿加上繡活的貼補,還有安淩壑和黛玉時不時的孝敬,林秀的日子别提多舒心了,更加不想念松陽的那個家了。
“早起就聽到這樣的好消息,就趕緊來恭喜妹妹了。”眉莊掀了簾子進來的時候,黛玉剛洗完頭發,正斜在美人榻上,拿着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菊清站在她身後,正在用絲綢一點點細心地幫她擦幹頭發上的水珠。
“姐姐來了。”黛玉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也不提前說一聲,我這蓬頭垢面的樣子倒讓姐姐笑話了。隻是,姐姐不生氣嗎?”
“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幫了年世蘭。”
“一碼歸一碼。年世蘭固然跋扈,之前也多次挑起風波,可說到底,她對我也不過是些為難,算不上什麼大波折,你和嬛兒跟她的仇反而更大些。如今她家中落魄,說話做事收斂了許多。再加上,那孩子總歸是無辜的。我雖然不喜歡她,卻也不願意牽連孩子。若你都原諒了她願意伸出援手,我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也不是原諒,隻是我母親撞上了,我也不好不幫我母親。而且,我也和姐姐一樣,不願意牽連孩子。”黛玉苦笑了一下,撥了撥散落的秀發,别到了耳後去。“你看我,光說話了,倒是忘了招待姐姐。菊清,讓小廚房準備點姐姐愛吃的糕點。”
“可别準備了。”眉莊搖着扇子坐下,“前兒伯母送來的糕點你給我送了不少。不是我溜須拍馬,這江南的糕點确實别有風味,我一口氣吃了不少,倒有點積食,現下可不敢再多吃東西了。”
“姐姐也沒去找太醫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