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5頁)

“奴婢遵命。”

遠處的夕陽紅彤彤圓溜溜的,如同妝奁屜子上那内務府新送來的玫瑰胭脂,帶着絲絲縷縷勾魂攝魄的味道。看着菊清和小晨子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暮色裡,黛玉也說不上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她恨年世蘭嗎?恨的。

如果不是年世蘭在背後當靠山,如果不是曹琴默在背後為虎作伥,那餘莺兒又能有多大的膽子多靈活的腦子籌謀一切在她的小廚房裡下藥,殃及池魚傷了淳兒的根本。如果不是傷了根本,淳兒就算是急産,恐怕也不會那麼輕易就去了。

如果不是年世蘭,莞嫔當時也不會因為木薯粉被禁足,浣碧也不會成了宮嫔,姐妹三人之間也不會鬧成今天的模樣。

可如今,餘莺兒已經去了,曹琴默也去了。眼下年世蘭在映水蘭香裡為了一個男人和她的孩子生死未蔔——這個男人還害了年世蘭難以有孕還把她的哥哥下了大獄。

“我竟不知道是該恨她,還是該可憐她了。”黛玉斜倚着回廊的圓柱,用手撫摸着一朵虞美人,喃喃自語地說,“這宮裡,不管是誰,上至皇後,下至答應,呵,真是個個兒的都這麼可憐。”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顔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輕哼着《虞美人》,黛玉起身回了殿内。秋風飄搖掀起水色的窗紗,悄沒聲把殘陽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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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收起針筒,讓下人把艾草絨也收走:“微臣已經給娘娘施針和焚艾,希望可以保娘娘生産期間無虞。娘娘您是頭胎,一般都會生得比較慢些,娘娘切記不要着急,也不要情緒激動,好好保存體力,微臣會讓下人準備好各式湯藥和食物給您補充體力。”

“皇上呢?皇上來了嗎?”年世蘭蒼白着臉,隔着被子把左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另一隻手則抓住了頌芝的袖子。

“娘娘,周甯海已經去請過皇上了,皇上剛才正在九州清晏裡見大臣。蘇公公說,等結束了就會告訴皇上,皇上肯定很快就會過來的。您這幾天已經喝過江太醫新開的促産藥,飲食也很清淡,好好調理過了。您放心,一定不會有問題的。”頌芝反手握住年世蘭略有冰涼的手,幫她擦去額頭上的汗珠。

“頌芝姑姑,頌芝姑姑。外面有人找您。”靈芝一路小跑過來,在頌芝耳邊嘀咕着。

“跟着娘娘這麼久了還這麼沒有眼力見?我哪裡有空,不見!”

“姑姑,是玉貴人那裡的菊清姑娘。她說她們小主有東西要給您,必須親手給您才行。”

頌芝一聽是玉貴人,心裡也不知道為什麼沒來由地升起了幾分信任。說到底她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對于生産之事雖說不上一竅不通,也隻是因為年世蘭懷孕,才向産婆惡補了一些理論知識。不管之前做了多少心理建設,臨了了心中還是會怕的。

“你在這裡守着娘娘,我很快就回來。”

不一會兒,頌芝回來了,手裡捧着一個小盒子。她找了個光線還好的地方打開盒子,裡面還有一張字條。

她飛速地看了一下紙條,上面的内容讓她下意識地把紙條團成一團捏在手心,想要丢在香爐裡燒掉。想了想還是不合适,松開手掌,把被手心的汗浸得有些些微潮濕的字條塞到了随身的荷包裡。

過了大概半個時辰,皇上終于到了,此時的年世蘭已經覺得腹部一陣陣發硬,收緊的疼痛越發頻發起來,間隔隻有不到一盞茶的時間。經驗豐富的産婆伸手一摸便知道差不多了,一人出來和太醫打好了招呼,餘下的便開始指導年世蘭用力。

四個産婆中間,有一個是年羹堯剛知道年世蘭懷孕時便送到宮裡來預備着的,是年羹堯自己的後院一直用着的産婆。對于自己哥哥送進來的人,年世蘭自然是懷抱着百分之百的信任感。這産婆也沒有辜負年羹堯的囑托,指揮着别的幾個産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帶着年家說一不二紀律嚴明的作風。

在産婆的鼓勵和引導下,年世蘭努力地深呼吸,在呼氣的時候使勁往下用力。腹部的疼痛如同海浪一陣陣襲來,年世蘭頭一次知道原來一直自诩女将軍的自己,也會如此脆弱。她此時已經顧不上什麼其他,隻想順順利利地把孩子生下來。隻要這孩子身體健康,沒因為她的疾病而有缺胳膊少腿,沒有什麼天生的缺陷,她就心滿意足了。

胤禛守在外間,不動聲色地盤腿坐着,默默盤着手上的翡翠珠串。蘇培盛守在一邊,低眉順眼地默默換了一杯已經有些涼掉的雪頂寒翠。

這已經是第三杯了,可是胤禛一口都沒喝。盡管他沒有擡頭看裡間哪怕一眼,蘇培盛也知道他心中正擔心地緊。

年世蘭覺得身下一松,一股熱流湧動流出了身體,就聽見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和産婆報喜的聲音:“生了,生了,是個小公主。”

她覺得大腦一片空白,強撐着支起上半身:“公……你說公主?怎麼會是公主?是不是看錯了?頌芝……頌芝!”

胸中似乎是有一股氣怎麼也順不下去了,憋得整個胸口漲漲的,想要撕裂皮肉沖出來似的。眼前人影幢幢,年世蘭看着那個像頌芝的身影朝着自己跑過來,滿面喜色地說着什麼,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咚”地一聲,頌芝剛說完年世蘭封妃的喜訊,面上的喜色就随着年世蘭的暈厥凝固了。

年世蘭感覺自己仿佛漂浮在混沌的星海之中,一伸手就可以摸到閃耀着明明滅滅飄搖不定的星子。就像那次初夏時節在三清觀打谯,入夜了以後躺在二哥做的吊床上,搖搖晃晃地看漫天星光。耳邊連綿不絕的是夏蟲叽叽喳喳的鳴叫,還有二哥橫笛清吟的家鄉小調。

“二哥,您以後想做些什麼?”此時的年世蘭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頭一次見到這樣低垂的星空。再加上林子掩映之間搖曳的螢火蟲,一切都仿佛是一場美好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