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第6頁)

“二哥,您以後想做些什麼?”此時的年世蘭不過六七歲的年紀,頭一次見到這樣低垂的星空。再加上林子掩映之間搖曳的螢火蟲,一切都仿佛是一場美好的夢。

“大丈夫生而衛國,征戰沙場,縱使馬革裹屍,也不枉一腔熱血。”這時的年羹堯剛滿二十,正是血氣方剛躊躇滿志的年紀。

“二哥瞎說什麼呢?不許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哥哥定能得償所願,以後做最威武的大将軍,得勝歸來,滿城百姓都為你喝彩。”

“世蘭可會為哥哥喝彩?”

“當然啦!世蘭會站在隊伍最前面給哥哥喝彩,就像這樣!”小小的世蘭在吊床裡手舞足蹈,一個重心不穩就向下跌去。年羹堯見狀,連忙反身接她,兩個人都跌坐在了地上。

在年羹堯的臂彎裡,年世蘭很心安:“哥哥好棒,世蘭一點都不痛,哥哥呢?”

可年世蘭轉頭時,看到的卻是年羹堯斷了一臂血肉模糊,嘴唇青紫着瑟縮在飄雪的監獄之中。麻做的粗布衣上,大大的紅色“囚”字如同利劍刺痛了她的眼睛。她驚恐地想要向着年羹堯跑去,卻發現自己的腿被一個渾身是血的孩童抱住,那孩童沒有眼球,眼眶處隻有深不見底的黑洞,而黑洞的兩邊是深深的兩條血痕。他張開嘴,像是在拼命嘶吼,可那大張的嘴巴裡隻有上下兩排尖銳的牙齒,原本該靈活柔軟的舌頭不見了,讓他隻能從喉嚨深處發出暗啞如野獸一般的叫聲。

但是年世蘭聽懂了,她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就是聽懂了。

那孩子是在對着她喊:“額娘,我餓,我餓。”

天啊,那是她死掉的那個孩子!

年世蘭心頭大恸,喉頭一陣腥甜。她慌亂地上下摸索着自己的衣服,可她絕望地發現自己沒有任何食物可以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一口。不遠處的年羹堯還在痛苦呻吟,斷臂的傷口處向外翻着腐爛的皮肉,散發出來的惡臭讓年世蘭無法思考為什麼下雪的季節裡還能看到蠕動的白色蛆蟲。

而抱着自己腿的那個沒來到世界上的孩子,青白手指上指甲裡都是凝結的黑色血塊,像一條鐵鍊一般緊緊地箍住了她的腳腕,尖銳的哭喊聲攪得她的腦仁像鍋裡沸騰的漿糊一樣翻湧。

可年世蘭隻覺得心痛。

這時,年世蘭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她蹲下來,翻起自己的褲腿,露出白嫩的肌膚,撫摸着孩子淩亂打結的頭發:“孩子,喝額娘的血,乖,不餓,額娘的血給你!”

那孩子的嘴角慢慢翹起,似乎是聽到了滿意的答複,張開了血盆大口就朝着那腿咬了下去。

“啊!”是尖銳刺入皮肉,深至肌理的疼痛,如鈍刀一般,甚至能聽到牙齒在骨頭上摩擦的“咯吱”聲。年世蘭的額頭上沁出了冷汗,花瓣般的下唇被咬的鮮血淋漓,身體裡的熱量在随着腿上的傷口都流出了體外。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那孩子吃飽了,終于松開了嘴,也松開了抱着年世蘭的雙臂。

年世蘭踉跄了兩步,就想向年羹堯奔去。不料那孩子四肢着地,轉到另一邊,直接奔着她

另一條腿露出了森白的牙齒。

“啊!”年世蘭大叫着,從噩夢中醒了過來。頭頂櫻桃紅的床帳上繡着百子石榴的紋樣,空氣裡飄着的是熟悉的歡宜香味道。

“世蘭,你醒了。快,快把藥端來。”胤禛雙手抓着年世蘭冰涼的手,招呼下人。

一陣恍惚,年世蘭張了張嘴,可發不出聲音,嗓子幹燥得快要冒煙了。苦澀的藥汁流入咽喉進入胃裡,才讓她感受到一絲暖意。許是躺的久了,年世蘭覺得身體有些麻木。她想要挪動一下身體,卻驚恐地發現她的腿沒有任何感覺。

“世蘭,怎麼了?是想要什麼嗎?”

“腿……我的腿……我怎麼感覺不到我的腿了?”年世蘭慌亂地四處亂抓,捶打自己的腿,情緒越發激動了起來。

“世蘭,世蘭!”胤禛心痛地抱住年世蘭,“隻是暫時的,你放心,太醫已經看過了,你這個隻是暫時的,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原來,年世蘭産後心情激動,氣血上湧,子痫終于還是犯了。産後子痫比生産之前的更危險,治療之法也頗為驚險。

黛玉送給頌芝的那個盒子裡,便是用了民間偏方的藥材淬煉過的幾根三寸長的銀針。紙條上寫着的,就是若是産後子痫,就要把銀針刺入腿根的沖門穴和三陰交。

有着男女大防在,太醫自然不會在此處施針。

而此時産婦身體顫抖,難以找到穴位。就算找到了,下針稍有誤差就會傷及神經,輕則雙腿麻木短期内難以成行,重則再無站起來的可能性。所以那些産婆就算知道此法,一是沒有相關藥材,二也是不敢施救。

所以黛玉才說,必得是頌芝才行。上次她和林秀一起找穴位,知道穴位的位置。而且黛玉相信她,會願意為了年世蘭豁出自己的性命。

剩下的,能不能救活,後面能怎麼樣活,就隻能看年世蘭自己的福氣了。

而年世蘭也許真的是運氣好,年府送來的那個産婆也是一片忠心。在兩人的齊心合作之下,年世蘭不僅活了下來,雙腿也隻是輕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