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原本還思忖着,若是胤禛前來問她那日和年世蘭說了什麼話,她該怎麼回。按實說該是不可能的了,前後打了好幾遍的腹稿。可如今這麼些日子過去,一點兒來的消息都沒有。
前後算來,胤禛足有二十天未到其他地方,隻宿在了萬方安和和映水蘭香。他隻自己待着,沒有召見任何嫔妃。前來請安的後宮諸人裡,他除了見了宜修幾面,其餘的皆是免了,就連太後都也隻是去請了兩次安。于是黛玉便暫且安了心,隻素服着念佛,并囑咐了下人好好照顧念同,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安慰自己的失女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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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莊進來時,黛玉正坐在桌前,捏着一隻毛筆,一滴淚正挂在腮邊搖搖欲墜。她放下手裡的匣子:“來的路上遇到了寶郡王,他手裡托着這個匣子,說是今日不得空,前線送來了八百裡加急的軍情,沒法專程來送明煦公主一程。這匣子是他的一些心意,望明煦可以免些苦楚,也請你節哀。”
待摘下了外面的大氅,眉莊也沒聽到黛玉的回話。轉了身才發現,黛玉還在發着呆,面前還放着一張墨迹未幹的詩稿。
“丹桂飄香秋意濃,舉杯笑啖玉榴紅。不思斷情别離苦,殘骨淺埋新雪中。”眉莊放下手裡的詩稿,輕輕歎了一口氣,将雙手搭在黛玉的肩上。“玉妹妹,我知你心裡苦。可你若一直這樣自苦,要是熠然今日回來看到了,小小人兒怎樣擔得起這樣的難過?”
黛玉接過詩稿,苦笑了一下,放進自己平時存詩的匣子裡:“難為寶郡王和姐姐還記得今日是熠然的五七,皇上……怕是都不記得了。”
原來皇後不願看皇上消沉久久,除夕夜宴上特意安排了久不見聖面的祺貴人彈了一曲箜篌。那燭光掩映下,祺貴人一身粉色衣衫,面容嬌俏,帶着少女獨特的活潑明快,一瞬間就擊中了胤禛的心。最近幾日,便是祺貴人一直在伴駕。現在滿宮裡都在傳話,說照這個勢頭下去,隻怕這空餘的一個嫔位就得是祺貴人的了。
“雖然熠然和弘曜都是妹妹的孩子,可我待他們也是真心地如自己的孩子一般。妹妹放心,一應的物品我這兒都準備好了。皇上不來就算了吧,我陪妹妹去。”眉莊攥住黛玉冰涼的手,把她扶起來,“你這些日子也瘦了太多,真真兒讓人心疼得緊。”
“姐姐說的我心裡都知道,姐姐先且容我難過這些日子吧!待過了熠然的七七,姐姐說什麼我必然都聽的。”黛玉用手帕掩住了口鼻,咳嗽了兩聲。“天涼了有些咳嗽,姐姐離我遠些,别過了病氣了。”
“好玉兒,哪兒就這麼嬌氣了。”眉莊聽了黛玉的話,沒有照着黛玉的話去做,反是走到小幾邊想要端杯茶給她。誰知這一提茶壺,倒出來的竟隻是些白水。
“這起子沒臉沒皮的下人!怎的這樣欺負妹妹!連茶都不泡上!紫鵑,紫鵑!”眉莊柳眉倒豎,猛地把茶壺摔在了桌子上,沖着外面喊了起來。
黛玉忙起身,拉住了眉莊,掩住了她的嘴:“姐姐,莫聲張。其實……”
“紫鵑,你先出去吧。”黛玉擺擺手打發了紫鵑,咬了咬嘴唇,按下了心中的幾分羞赧,撫着自己的小腹,還是小聲開了口:“妹妹現在隻能喝水,不能用茶了。”
眉莊又驚又喜,捂住自己的嘴,重又拉着黛玉坐下,上下端詳着黛玉:“妹妹莫不是……妹妹可真是好福氣,莫非就是上次……?”
黛玉用手絹略略蹭了下雙頰,隻覺得入手處帶微燙,用了細如蚊呐的聲音“嗯”了一聲:“姐姐先莫要聲張。最近妹妹茶飯不思,月信也遲遲不來。一開始還以為是因着最近的事兒傷了身子,前幾日衛太醫來請平安脈時才發現是喜脈。可現下這身孕還未滿三個月,胎氣也有些不穩。現在妹後宮是多事之秋,妹妹也在風口浪尖上,若是這有孕之事傳了出去隻怕不太妥。衛太醫便開了些安胎補養氣血的藥膳,先不拿安胎藥,也免得别人發現了去,麻煩姐姐也務必保密。”
“好好,妹妹這麼說,我必沒有不依的。”眉莊在房間裡來來回回踱了幾步,轉頭又來問黛玉,“可妹妹如今胎氣不穩,不用安胎藥真的能行嗎?”
“左不過也就這幾日忙些,後面我便關了門,再不見人的了,想來應該也不會有誰來懷疑這些。”
“可妹妹剛生完雙生子不久,身子當時虧虛得很。太醫院的藥又都有記檔……不然我讓人給妹妹母親捎個話,備些藥材送進來?”
“姐姐莫要操心了,妹妹都安排好了。”黛玉拽着眉莊的手,把頭埋進她的頸窩裡,聞着她身上淡淡的清苦菊花氣味,心中帶着熨帖和安定,“姐姐别說什麼妹妹有福氣的話了。妹妹隻覺得,有姐姐在身邊,定是妹妹修了三生三世而來最大的福氣了。”
眉莊沒有說話,隻摸着黛玉的後腦,蹭了蹭黛玉的額頭。
“對了,前兩日衛太醫來,還說了一件和莞嫔有關的怪事。”黛玉坐直了身子,“最近妹妹有些忙,差點忘記了。”
“流朱姑娘,今兒是怎麼了?看着倒是很沒精神的樣子。”
聽得槿汐的話,流朱才緩過神來,發現手裡内務府剛發下來的白軟軟的棉花已經被自己扯得不成個樣子。她拍了拍自己的手,又在身體兩側的衣服上擦了擦,沒注意又把自己新上身的衣服給扯皺了,不由“哎呀”了一聲,頓時有點垂頭喪氣。
槿汐從另一面走過來,拍了拍流朱的背:“是有什麼心事嗎?甚少見得你這般模樣。”
流朱用力搖搖頭,額前的劉海都被甩的飛了起來,向着槿汐擠出一個笑容:“姑姑我沒事,就是這兩日沒睡好,今兒就總是走神。”
“如今小主事事依賴你,你也确實辛苦了些,晚上要是睡不好,白天是肯定做不好事情的。再加上春日近了,犯困更是難免了。不然等這兩日溫太醫來請平安脈的時候,你問他要點安神丸什麼的,也好睡些。”
槿汐的話中雖是鼓勵,可她自己也不免有幾分落寞。她身為掌事宮女,是宮裡的老人兒,還是從太妃那出來的,甄嬛入宮對她一直算是倚重。一直以來,雖然沒有安排很多近身的事兒,可也向她征詢過對于很多事情的意見和建議。但是,自甄嬛從樓梯摔下,流産受驚,不僅和眉莊黛玉離了心,連近身伺候的活兒計慢慢地她也隻都讓流朱來。若不是浣碧不忘舊情,常來幫忙,鞍前馬後地伺候着,兩人時常同吃同睡,隻怕流朱也要忙不過來。
槿汐有時候也想,難道是自己哪裡沒做好嗎?可想破頭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她就安慰自己,甄嬛說到底也不是她伺候的第一個主子了,隻要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是不是心腹或許也不那麼要緊。
“算了,是藥三分毒,我還是不吃了。”流朱沒好氣地一屁股坐在回廊下,抱着朱紅的木頭柱子一臉委屈地撅起了小嘴。
“眼下小主剛午睡,少不得也得大半個時辰,不然你也剛好去眠一眠,下午也好有點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