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的額頭有些紅腫,和她毫無血色的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聽到黛玉的拒絕,眼中的光也如風中殘燭黯淡了下去。但她不願放棄掙紮,向前兩步爬到了黛玉腳下,揚起蒼白的臉:“嫔妾知道娘娘還在因為歡嫔的事情怨恨于我。可如果嫔妾說,當初餘氏并沒有說要對娘娘下手,隻說了要對甄嬛下手。而嫔妾也隻不過是讓麗嫔去安排了甄嬛那兒的藥,娘娘那的嫔妾全不知情,娘娘可信我?”
這段話猶如一塊丢進平靜水面的大石,讓黛玉心神劇震。
“據那餘氏伏誅已過了一年半,不是本宮說大話,隻怕這滿宮之中都不會有誰信當日之事不是你指示麗嫔所為。麗嫔唯你馬首是瞻、過從親密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今日單憑你一句話又如何讓本宮相信你與此事無關?”
“且不說‘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況嫔妾現在有求于娘娘。娘娘要是真的對嫔妾懷恨在心,大可以答應了嫔妾的請求,回去冷落念同;反正隻要在皇上面前做好一個母親,誰也不能拿娘娘怎樣。可嫔妾知道,娘娘定然不是這樣的人。而且娘娘若是不信本宮,也該不會有此一問了。”
“想不到你如今倒也學會揣摩人心了。”黛玉抿着嘴唇,裝作無心地用指甲摳着護甲上的一顆紫水晶。
“嫔妾如今身後空無一人,唯有自己和念同,嫔妾願意舍下所有護得念同一生平安。”說到念同,年世蘭萎靡的臉上迸發出了奇異的光彩。“嫔妾這些年恨的,都是敢與嫔妾争寵的女人。那歡嫔或許曾經還有幾天能勉強算得上曾經與甄嬛平分秋色,可娘娘您……雖說皇上賞了您不少東西,可您真的算不上得寵,嫔妾真的沒必要在這方面嫉妒您。若是嫔妾所為,嫔妾何必要讓麗嫔用兩種不同的方式下藥,這不是多此一舉,也更容易落人口實嗎?”
“那你是想說這些事情是麗嫔自作主張?”黛玉沒有放棄繼續試探。
“當初嫔妾心高氣傲,覺得既然有一半是自己做的,那另一半就算不是自己也無所謂,反正若是說到壞事,這滿宮裡的人第一反應都覺得是我幹的。”年世蘭翹着小指,扶了扶自己的鬓角,俨然如當年在轎子上鳳儀萬千的模樣,可臉上卻是苦笑。“嫔妾雖然嚣張跋扈,但也不是蠢得無可救藥。此事有蹊跷是不争的事實,雖說債多不愁,可嫔妾也不想再當這替死鬼了。嫔妾不是想說此事是麗嫔自作主張,而是麗嫔她也斷沒有這樣的腦子和心思。若是她能多幾分心眼,她也不會得了個‘麗’字的稱号而失寵于皇上了。”
“所以你是想說……”
“嫔妾想讓娘娘明白,這後宮中興風作浪的人,從來不止嫔妾一個。可能是皇後,也可能是别人。此次娘娘痛失公主,背後到底有幾個人做推手,嫔妾無能,無法提供更多的線索,也隻能靠娘娘自己了。”
在黛玉陷入沉默的間隙,門被推開了。一身粉衣的頌芝跑進殿内,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年世蘭,愣了一下便跑到她身邊一起跪了下來:“給淑嫔娘娘請安。回禀小主,阿哥所那邊奴婢安頓好了,請小主放心。”
年世蘭帶着幾分憐愛撫摸着頌芝的臉:“苦了你了,事到如今,本宮身邊也隻剩下一個你了。”
頌芝搖了搖頭,眼淚流了下來:“小主不要這麼說,能服侍您,是奴婢的福氣。”
看着相擁而泣的主仆兩人,黛玉開口:“年答應,麻煩您先下去休息,本宮有幾句話想問頌芝。”
看着頌芝一頭霧水的模樣,年世蘭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淑嫔娘娘問你什麼,你照實說就好。就當……就當是本宮能做的最後的善事吧,也是為念同積德了。”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頌芝進屋重新攙扶起了年世蘭。年世蘭伸手摸了摸她有點紅的眼角,笑說:“一個沒注意,頌芝你都長皺紋了。隻能說是時光匆匆催人老,任誰都逃不過。”
黛玉已經站到了搖籃前:“年答應,你的請求我答應了。方才我已經讓小晨子去請皇上晚上到曲院風荷一趟,想必因着本宮的喪女之痛,皇上定然不會拒絕。若是皇上應允,本宮會全心照顧念同,視如己出。”
“嫔妾多謝娘娘!玉碟的事情也全憑娘娘做主,嫔妾……别無所求。”年世蘭喜極而泣,慢慢蹲下去行禮,又補充了一句,“嫔妾還有一事放心不下……頌芝她……”
“小主!”頌芝跪倒在地,聲音短促而急切,“奴婢不想離開小主!”
“可若是留你一人在這裡,你又是跟過我的人,你以後的日子隻怕真的很難過。淑嫔娘娘,您……”
“頌芝本宮不能留。”黛玉義正辭嚴地拒絕了,“如今她已經過了出宮的年紀,本宮能做的最多也就是求求眉姐姐,把頌芝安排到行宮裡去平安度日,這是為了她好也是為了念同好。”
年世蘭有些失望,可也知道這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她扯了扯嘴角,和頌芝謝過黛玉,然後從貼身的裡衣裡摸出半塊玉佩和一封信。
“我年家雖然敗落,可這些年裡在宮内宮外的經營也不可能一日就被拔除。不然當初本宮生産那日,也不會有那産婆相助。這信和信物便交于娘娘收好。若是娘娘能如您承諾,安排好念同和頌芝,念同周歲之時,自然會有人把另外半塊玉佩交予娘娘。您再根據信件上的信息去聯系那個人,本宮和年家經營多年的人手便都會為您效勞。”
“交給本宮,你放心。”
“嫔妾恭送娘娘。”年世蘭和頌芝深深拜倒,看着那扇朱紅色大門緩緩合上,帶走了這室内最後一絲光亮。
十一月三十日戌時三刻,年答應病逝于映水蘭香。
胤禛悲痛欲絕,封年氏為皇貴妃,谥号“敦肅”,罷朝五日舉辦皇貴妃喪禮,其女念同公主交予淑嫔撫養。
當初就是因為年世蘭,胤禛才隻是把年氏一族收監,并未發落。如今年世蘭已然身死,胤禛辦完她的頭七便下了旨意,問斬、流放、入奴籍,一個不落。
消息傳到天牢,重傷的年羹堯沒有撐多久便一命嗚呼了,徒留其子年富孤孤單單上了刑場,被劊子手送了一程。
宮中經曆了這麼一遭,接連的喪事讓大家都不敢出聲,生怕沖撞了心情不好的皇上。不過這入了冬,皇後的頭風倒是意外好了起來,每日都神采奕奕的。還說要帶上敬妃和惠嫔,好好查查之前的賬目,也好為即将到來的雍正四年開個好頭。
黛玉原本還思忖着,若是胤禛前來問她那日和年世蘭說了什麼話,她該怎麼回。按實說該是不可能的了,前後打了好幾遍的腹稿。可如今這麼些日子過去,一點兒來的消息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