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到這個味道,溫實初隻覺得腦袋中閃過晴天霹靂,“嗡”得一聲把周遭的一切炸成了一片空白,如同他此時此刻的臉色一般。原本正淡定吃着點心的甄嬛也被他的臉色吓到,忙不疊坐正了身子,試探性地說:“溫太醫,溫太醫,怎麼了?”
甄嬛一連喊了幾聲,溫實初都沒有回過神來。流朱見狀便知道不好,連忙用水澆滅了這香,伸出雙手搖了搖溫實初:“溫太醫,怎麼了溫太醫,您别吓唬我們。”
“微……微臣失儀!還請娘娘恕罪!”溫實初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一滴汗從他的太陽穴緩緩流下,滴落,隐沒在磚紅色的地毯之中。
“此香,莫非是有什麼不妥?”甄嬛身體微微前探,領巾上繡着的蘭花晃動着,和她胸腔中的心髒同步着。
“此香……”溫實初的手緊握成拳,又松開,反複了幾次,“含有罂粟。”
“罂粟?那不是藥材嗎?娘娘此次流産留下了腹痛的毛病,疼痛難忍時吃的藥裡不就有嗎?”
“罂粟,可以止痛安神,還可以治療久瀉久咳。可……”溫實初有些頹唐地癱軟在地上,“可此物如使用不當,用量過多極易成瘾。使用者感覺飄飄欲仙,心神振奮,但過了那段時間就會覺得昏昏欲睡,精神渙散,脾氣也會變得急躁易怒。制成香料燃燒使用,其效果雖然不如直接服食,但也具有成瘾性。微臣在寫方時斟酌再三,将藥量調整得剛好。即可緩解疼痛,又不會成瘾。但是若是娘娘一直在使用此香料,又如流朱姑娘之前所言出現了嗜睡和精神不振的症狀,隻怕娘娘現在……”
甄嬛覺得有一個遮天蔽日的網網住了自己,心頭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捏住,渾身的血液都湧到了頭頂,胃裡翻騰着數不盡的酸楚。
她眼前一黑,頭重腳輕地從椅子上栽倒下來。
衆人手忙腳亂地把甄嬛搬回了床上,一時間滿室鴉雀無聲。槿汐回來時,就看到小允子垂頭喪氣地守在門口,流朱守在床邊低着頭,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淚。
“流朱,發生什麼了,咱們娘娘是怎麼了?”槿汐見狀心知不好,拽住流朱的衣袖,問起情況來。
流朱紅着眼圈,把事情給說了。槿汐到底也是在宮中經曆過風波的還算鎮定,轉身看向溫實初:“溫大人,那罂粟我也有聽别人提起過。可您也說了,得兩者相加才會成瘾。咱們娘娘隻有腹痛難忍的時候才會服用您之前開的止痛藥方,其餘時候吃得很少。饒是如此,也會成瘾嗎?”
溫實初搖了搖頭,面上一片凄惶:“姑姑說得不錯,如果單論罂粟的話,娘娘日常的攝入确實不足以成瘾。但是娘娘體熱,姑姑也是知道的。她日常服用的湯藥裡便有一味虞美人,用于清熱燥濕,也可除去娘娘流産後體内的淤血。這味藥材單論無毒,但若是碰上罂粟,隻會事半功倍,放大罂粟的毒性。所以娘娘身邊的人,就算是聞到了這香料,對身體也沒有什麼大的影響。唯獨喝了湯藥的娘娘……”
溫實初的聲音越說越低,終究是無法繼續下去。他有些失魂落魄地癱坐在椅子上,嘴中不自主地喃喃:“都是微臣的錯,若不是微臣學藝不精,沒能早些發現此事,娘娘也不至于此。”
流朱再也忍不住,她狠狠跺了一下腳,咬牙切齒:“都是浣碧!都是她害的小主如此!我要去找她算賬!”話音未落,就要急匆匆往殿外沖去。
槿汐連忙拽住她,又用眼神示意小允子站遠些守着,要是浣碧她們回來及時通報:“流朱姑娘,萬不可沖動,此事還不能蓋棺定論!現在她已經不是過去的浣碧,而是碧答應,是皇上的妃嫔,是宮裡的小主。你若是這樣大喇喇跑過去,她也有權力治你個不敬之罪。若是你再出了事,你讓咱們娘娘怎麼辦?”
“可是若不是她給的這香,小主又怎麼會如此!我倒要去看看她是怎麼爛了腸子黑了心,小主從小到大待她這麼好,甄家一家子都寵得她跟二小姐一樣,她怎麼能如此忘恩負義,恩将仇報,難道就不怕死後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嗎?”
槿汐略帶歉意對着溫實初笑了笑,把流朱拉到了一邊好生安撫。過了快一盞茶的時間,流朱才算是安靜了下來。槿汐略捋了捋自己的思路,又對着溫實初福了福:“溫大人,奴婢還有一事請教。這安神香裡加了罂粟,定罪的可能性有多大?”
溫實初略一沉思,又是搖頭:“在安神香裡加罂粟,雖說少見,但并非沒有。若不是娘娘有在服用含有虞美人的湯藥,單論這香,也真的隻有安眠之效。更何況碧答應并不通醫術,隻要她說她不知此事,單純是看娘娘不得安寝而尋了這香料來,倒是也能圓的過去。再加上皇上顧念兩人的姐妹情誼,碧答應也不算失寵,恐怕不會治她重罪。”
“難道這件事情,咱們就隻能咽下去了嗎?”流朱仍心有不甘。
“姑娘,眼下除了忍,咱們确實沒有别的路可以走了。”槿汐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别說皇上很大可能會輕饒了她,單論娘娘的病情,也是不能透露出去的。”
“沒錯,不能說。”從混沌中醒來的甄嬛睜開了雙眼,目光帶着幾分疲憊,帶着幹啞開了口。她覺得這快一年的時光仿佛似大夢一場,飄忽中帶着不真實感。她曾以為和浣碧到底是同父異母的骨肉血親,自然更應該相互扶持。誰料人心隔肚皮,往日的親密在此刻已經化成利刃,散發着森森的寒光,一刀刀捅得她萬劫不複。
衆人見甄嬛已經醒轉,讓出空間給溫實初把脈。甄嬛側過頭,看着跪坐在腳榻邊的溫實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一滴清淚從眼角滴落,也滴到了溫實初的心裡。
“溫大人……不,實初哥哥,嬛兒如今便隻有你了。嬛兒雖不通醫理,但之前讀書時也知道,罂粟成瘾如魔鬼嗜血,輕者精神恍惚性情大變,重者六親不認全身潰爛而死。還望實初哥哥可以伸出援手,救嬛兒于危難水火之間,切不要棄了嬛兒。”
“嬛妹妹,你放心。你入宮時我便說了,會拼盡全力護你一生一世。隻要你有需要,我義不容辭。隻是罂粟之所以流毒甚廣,除了其本身毒性,也在于難以戒斷。若想戒斷,也無法一蹴而就,必得經曆一番痛苦,脫胎換骨才成,且恐有性命之危。嬛妹妹,我真的不忍心,或許還有什麼别的方法呢?”
“實初哥哥,你覺得我可以不戒斷嗎?”甄嬛苦笑,直笑得溫實初心頭發涼。
是啊,别無選擇。若是不趁着現在戒斷,若是某天東窗事發,被别人捅到了皇上跟前兒,甄嬛的下場隻怕更慘,還要連累上甄家和她的親生妹妹甄玉娆。
“流朱,你且說,你是如何發現這其中關竅的?”甄嬛看向流朱,目光如炬,似是恢複了往日的模樣。
流朱不敢隐瞞,便一五一十地把眉莊當初找到她,旁敲側擊地告訴她香的事情,以及她在花園假山中遇到兩人私相授受的事情告訴了甄嬛。
“小主明鑒,奴婢一開始并無把握,所以不敢告訴小主,畢竟奴婢是私下裡見的惠嫔娘娘。此外,奴婢又怕驚動了碧答應,隻得私下偷拿了那半粒香餌,再請了溫大人來請平安脈。”
“你做得好。”甄嬛看着頭頂的床帳,幾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幸好還有眉姐姐,不然我便真如這風中浮萍了。實初哥哥,還請你想個法子,趁着最近皇上沒那麼在意我,說我需要避疾,想必他也不會要查看脈案并安排會診。槿汐,你去報備取了我的綠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