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忙拱了拱手:“紫鵑性子活潑,淑娘娘也莫要太拘着她了。咱們在這圓明園裡,本就沒那麼多的規矩,不然兒臣也不得經常見到娘娘。其實兒臣現在還未見過富察氏,倒說不上什麼在意不在意。但畢竟是皇阿瑪賜婚,不論今後夫妻感情如何,也該給到富察氏嫡妻該有的體面和尊榮。”
“王爺這話說的極是,在這皇家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禮不可廢,方是正統。”黛玉微垂了眼簾,在心中稍稍歎了口氣。身在局中,自己也不得不說起這些場面話來。
“兒臣唐突,有一事想請教淑娘娘。”
“這倒是好笑,本宮不通政事,宮務也比不上你惠娘娘。有什麼事情,竟要問起本宮來?王爺快把剛那句收起來罷,不然本宮可要惱了你了。”
“娘娘說的哪裡話,此事不關朝政,也不關宮務。兒臣是個沒額娘的孩子,有點子心事也不知道該和誰說。算算這滿宮裡,也就和娘娘親些,所以才來鬥膽一問。就算給兒臣一萬個膽子,也萬萬不敢唐突了娘娘的。”
“那王爺就且說說看。”一句“沒額娘的孩子”戳得黛玉的心神晃了幾下,她心領神會地甩了甩手帕,紫鵑便領着衆人走遠了幾步。
“兒臣……現有一心悅之人。”弘曆悄悄擡眼看了眼黛玉,又連忙避開目光,“可她與兒臣天差地别,她亦不知兒臣心意。兒臣心知與此女子今生無緣,本隻算将此情長埋于心。但此女子近期又經曆多番苦楚,兒臣如今長大成人,自覺有些能力可以護她幸福。若不告知兒臣的一腔傾慕,心中似乎總有些遺憾。所以兒臣近日都在躊躇,是否要将這感情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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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坐在主位,看着下面跪着的柔常在,心中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面前的這個女子,帶着三分甄嬛的模樣,氣質卻不同于甄嬛的靈動驕傲,弱不禁風的模樣和自己上一世倒是有幾分相似。
可她明明記得柔常在剛入宮時不過隻是有幾分柔弱,遠不是現在這般弱柳扶風的模樣。
“不必多禮,起來吧賜座。紫鵑,上茶。”
“入宮這麼久,都沒能來拜見一下淑嫔娘娘。”柔常在的聲音也和她的封号一樣,帶着三分柔弱之意。“實在是皇上召幸得比較頻繁,不太得空。後來娘娘這裡又出了許多的事兒,嫔妾也不方便來打擾。今日來探望娘娘,一是祝賀娘娘有孕之喜,二是為了之前的禮數不周專程來向娘娘請罪。”
說着話兒,柔常在就起身,慢吞吞地就要再次下拜。黛玉用手絹掩住鼻子,輕咳一聲,菊清連上前扶起了柔常在。
“妹妹這麼說話也太客氣了,自家姐妹哪來那麼多虛禮。”
“是妹妹有錯在先,這些都是妹妹應該做的,還望姐姐不要嫌棄。語遲,把東西呈上來。”
黛玉從柔常在的侍女語遲手裡接過木盒,裡面是兩根華麗的綠松石金簪,安靜地躺在朱紅色的綢緞上。一支是蝙蝠樣式,一支則是蜻蜓的樣式,累絲攢珠的翅膀微顫,看起來栩栩如生,斷不是尋常鋪子能買到的樣式。
黛玉心中有些警覺,用左手拎着手絹扶了下鬓角,順帶遮掩了柔常在的視線。她轉過臉來,面上已經端起了笑容:“都說‘貴人語遲’,妹妹的侍女名字倒是極有深意,可見妹妹也是個玲珑剔透的美人兒。隻可惜宮規所在,這兩隻簪子精妙絕倫,怕是得妃位才能佩戴,給本宮倒是辜負了。”
“淑嫔姐姐過譽了。妹妹之前倒還不知道這丫頭的名字有這個典故,也就是能遇見您這樣讀書讀得多的人才能說出個一二來,妹妹受教了。不過妹妹入宮快要一年了,也不過是個常在的位分,哪裡談得上貴人呢?至于這對钗,皇上子嗣單薄,這滿宮中不過也就8個孩子,您就有兩個,現下又有了身孕,隻怕用不了多久,就有資格佩戴上這對钗了。”
黛玉心下了然,知道這柔貴人必然是想要晉位了。她正想着怎麼婉拒,不料柔常在下一句話卻如驚雷在她的耳邊炸了開來。
“妹妹知道姐姐心裡在想什麼,無非是覺得妹妹來得蹊跷,又沒什麼誠意。不過也請姐姐看在妹妹之前能幫着姐姐,從那起子人手裡搞到那張字條的份上,伸手拉妹妹一把。”說着說着,柔常在端起了茶盞,撇了茶沫從容地輕啜了一口,便歪着腦袋看着黛玉,目光中帶着幾分戲谑,倒是和剛才紅着眼睛泫然欲泣的樣子大相徑庭。“畢竟妹妹可費了不少的功夫,想避開皇上的耳目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字條?本宮最近并沒有看到什麼字條。想是妹妹記錯了?”黛玉心裡打起了鼓,也喝了一口紅棗茶來鎮定心神。她知道柔常在指的是哪張字條,是從染冬手裡拿到的那張寫着“皇後,殺了皇後”的那一張,當時她和眉莊都以為這是事先安排好的人送出來的。
也不知是哪裡出了纰漏,竟然讓柔常在插了手。
但是此事事關重大,且牽連甚廣。沒有萬分的把握,黛玉斷然不可能在外人面前提到此事。
“姐姐心中有疑慮,妹妹省得。畢竟剛失了公主,萬事小心些也是應當。姐姐和我都知道,這宮裡生死之事太過平常,不過大多殊途同歸,隻是為了掩蓋幕後之人罷了,至于是誰出的手,誰又插了手,有時候也不是那麼重要。姐姐您說是嗎?”
“妹妹心思缜密,這說來說去的,姐姐倒是有些糊塗了呢。”
柔常在說着話,身子便往黛玉的身邊斜靠了些。她看了一眼黛玉放在扶手上素白的雙手,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想要握住這一塊羊脂白玉。好在黛玉的心神都放在柔常在身上,倒是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的意圖,不動聲色地抽開了手,裝作不經意地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柔常在也沒惱,甚至沒有表現出尴尬之情,隻收回了右手撫了撫自己的鬓角,順便撥弄了下發髻上簪着的米珠流蘇,叮鈴叮鈴的如同風鈴一般。
“姐姐生得如此美麗,難怪皇上總是念念不忘。若不是姐姐有孕,恐怕妹妹還能少辛苦些。”
“妹妹也是大家出來的女子,也該知道‘非禮勿言’四字,不要辱沒了董鄂家的名聲。”
“哈哈哈,姐姐可真是有趣。妹妹也是看姐姐心生親切,想和姐姐調笑幾句罷了,還望姐姐不要介意。”
紫鵑端着雨過天青瓷的茶壺走上前,福了一福:“柔常在,奴婢給您添點熱茶。”滾熱的水咕噜咕噜,攪得杯中的茶葉上下翻滾。柔常在本也就隻喝了一口茶,斷不用續很多水。紫鵑卻保持着姿勢,直到水位上升到快接近杯沿才停下了手。
“請常在恕罪,奴婢剛才走神了,不小心倒了太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