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咱們娘娘問了那郎世甯大人,給您帶來的東西呢!不過郎世甯大人說,他此次帶來的書籍多是工具制造金屬冶煉這方面的東西,怕是娘娘并不會感興趣。于是就給了您一本介紹他們家鄉風土人情的書籍,以及一幅圖,說是他們西洋人為了遠航而繪制的世界地圖。這還有大人怕您看不懂,專門寫的注釋摘要。大人還說了,若是娘娘對西方文化有興趣,便讓人帶個話,他去給娘娘尋些西方的話本子之類的給娘娘看。”
黛玉興緻沖沖地展開那張畫,看到的卻是兩個極大的圓形,上面标注了一條條呈網格狀的線,還描繪了一些奇怪的輪廓,标注了東南西北的方向。饒是她冰雪聰明,也一時沒有看出任何門道來。
“你們娘娘可看過這張圖?看懂了什麼沒有?”
“咱們娘娘看了,但她并不感興趣,覺得那郎世甯大人說的都是無稽之談,咱們生活的這大地怎麼可能是圓形呢?若是圓形,又怎麼可能站得穩呢?”
黛玉皺起一對柳葉眉,心中充滿了疑惑。自古都說“天圓地方”,黛玉一時也覺得這郎世甯大人隻怕就是個會繪畫的神棍。若不是先帝阻止了他傳教,當今聖上也不允許,隻怕他就要到處宣揚他那“天主教”,不讓人拜孔子祭先祖了。
可到底是閑着無事,手邊的書又都已經讀完了。黛玉還是耐着性子,把那世界地圖攤開,連帶着注釋摘要辨認了起來。
這不讀還好,黛玉卻是越讀越心驚。她從未想過,她自覺很遠的淞陽到京城在地圖上隻是這麼一點短短的距離;而郎世甯标注的他的家鄉,卻在地圖上跨越了大半。再翻翻那描寫了意大利風景和文化的小書,黛玉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渺小。她過去隻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危機四伏卻也生機盎然。
但黛玉從來沒有想過,這個世界竟然可以這麼大,大到這樣的地步。過去她從樹上閱讀到的山河湖海,飛禽走獸,奇花異草都已經有了那麼多,讓她以為她沒看到的世界最大應該也就是這樣了。
然而國土面積這麼大的大清,在地圖上,充其量也不過隻是一塊大陸的一小部分罷了。北邊的沙俄,南邊的群島,西邊的歐羅巴,還有那遙遠的美洲和非洲,都是有人真實踏上并且記錄下來的土地。是用了航線沿着大陸,一點點丈量一點點描繪出來的。
其實黛玉不知道,先帝的科學老師南懷仁就已經繪制了《坤輿全圖》,是一副極為領先的世界地圖。隻是她們身為後宅女子,又怎麼會接觸到這些東西呢?就算是讀了書,也不過是以明事理、冶情操為先,斷不會了解到這些東西。
然此時的黛玉已經被震撼了。她走到桌邊拿出紙筆,對着地圖細細寫下自己的疑問,想着若有機會便讓淩壑代自己去請教下郎世甯大人。她突然想起之前胤禛問她們想不想去木蘭圍場秋狝,出了這被圍起來的建築,見一見草原是怎樣的風景。如果說之前的她隻是好奇自己沒見過的景色,現在她的心中就是燃起了強烈的渴求,想要見一見這大千世界芸芸衆生到底是怎樣繁衍生息,奔跑翺翔于一方天地。
而不是終身困在這四四方方的囹圄之中,為了生存不得不鬥得你死我活。
“娘娘,寶郡王身邊的李玉公公來傳話,王爺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您一會兒去惠嫔娘娘武陵春色那邊,他和安大人會候在路上的亭子裡。您有什麼事情盡快囑咐給安大人就可以了。”
說話的是弘曆新送來的婢女赤鸢,為人幹練果斷,性格帶着幾分剛硬,和黛玉現在身邊的幾個大宮女的性子都不一樣。也許在照顧人方面她确實有幾分欠缺,說話有時候也硬邦邦的,不過她過來本來也不是為了做和紫鵑菊清她們相同的活。可見安淩壑在挑人的時候确實是下了心思的,連性格這方面都考慮到了。
據赤鸢說,她原本名叫素玉,是寶郡王怕這名字沖了黛玉,畢竟她原本的封号是“玉”,又考慮到她身邊的丫頭叫紫鵑,就給改了這個名。
聽了赤鸢的話,黛玉點了點頭,抿了内務府新貢來的桃花胭脂,又在妝奁屜子裡挑了一支清透的翡翠步搖戴到頭上,和身上穿着的玉色衣衫相得益彰。這炎天暑日的,若是穿得清爽些,人也似乎能清爽許多。
在屋子裡悶了這麼久,難得出趟門,黛玉也想好好裝扮一番。更何況今天還要見自己的弟弟,細細算來也是有大半年沒有見到了。他是男眷,平日裡若是沒有恩旨,自然是不能随意跟着寶郡王出入這後宮之處的。
時至六月,铄石流金。這才不過辰時中,氣溫就已升得很高。為了防止蟬鳴這些擾了宮中貴人們的清靜,尤其是需要多多休息的黛玉和甄嬛,眉莊早早就讓下人們用粘杆清理了這擾人的蟬。故而即使熱流滾滾,圓明園中最多也不過隻有零星的蟬鳴。
黛玉坐在軟轎中,腹中的孩子也許是感受到了這燥熱的溫度,亂動了幾下,惹得黛玉也覺得心中有些不安的躁動。她掀開轎簾,看見路畔成叢的茉莉連成一片,撲鼻的芳香順着風灌入轎子裡,才方覺得舒服了些。
視線一轉,就看到樹蔭下的涼亭前,站着一身長玉立的男子,身着青衫負着手在晨光之中,露出皓齒對她粲然一笑拱手行禮:“兒臣見過淑娘娘。”
“見過王爺。天氣這樣熱,怎得站在這太陽下,沒得受了暑氣,倒讓本宮有些過意不去。”黛玉下轎,對着弘曆略蹲了蹲過了禮。
“兒臣身體強健,自小在演武場上摔打出來的,淑娘娘不必擔心。兒臣方才站在陽光下,是在看這茉莉花。”
“本宮也覺得這茉莉開得極好,讓本宮想起曾經讀的一句詩。”黛玉看着這茉莉花叢,眼波流轉,心頭萦繞着淡淡的幸福感。
弘曆轉身對着花叢
,目光卻如這傾瀉的陽光一般在描摹着黛玉欺霜賽雪的側顔:“讓兒臣來猜猜看,莫不是‘翠葉光如耀,冰葩淡不妝’。”
黛玉有幾分愕然,剛才浮現在她腦海裡的,的确是這句:“王爺好學識,本宮想的的确是這句,莫不是王爺有什麼先知的能力不成?”
“咱們王爺有沒有什麼先知的能力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這茉莉可是王爺花了不少的功夫從江南運過來的,說是夏天聞了可以清心靜氣,培育的花匠都換了好幾個才養成如今的模樣。”一個身影從涼亭中蹦了出來,一身玄色箭服,馬蹄袖口,腰間銀色的腰帶上配着兩個香囊,正是安淩壑。他掀起衣服下擺,打了個千兒:“微臣見過淑嫔娘娘。”
十一二歲的男孩子長得特别的快,這才過去大半年,黛玉發現安淩壑的個頭竄了不少。仿佛雨後破土的春筍,不知疲倦地吸收着營養,向上節節拔高,已經脫離了兒童稚嫩的模樣,昔日圓潤的下颌都有了骨骼的線條,有了意氣風發少年的模樣。
“淩壑,快過來讓姐姐看看。”黛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安淩壑,目光中是抑制不住的驚喜之色。因念着宮中的禮儀,她忍住了上前握住淩壑雙臂的沖動,“半年不見,都長這麼高了。”
淩壑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王爺念在我是幾個陪讀裡面年紀最小的,對我額外照顧。我跟在王爺身邊,吃得好睡得香。”
“如此這般,又要多謝王爺了。王爺如此照顧本宮一家,本宮真的不知道何以為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