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第7頁)

“兒臣心中,其實一直傾慕一位女子。隻可惜……”弘曆歎了一口氣,轉頭看了看倒映在荷塘之中的彎月,“也許兒臣畢生所求,都如鏡花水月一般,可望而不可及罷了。”

黛玉的心尖顫了顫,她沒有想過在這皇家之中,竟然會真的有人如此誠實地袒露自己的男女之情。她在心中跟着弘曆歎了一口氣:“若是容易辦的事情,想來王爺也不會憂心忡忡至此。隻是王爺這般,不知此女可知王爺心意,是否對王爺有情?”

“她……不知兒臣心意,兒臣也不知她是何心意。”

“本宮認為,兩情相悅才最是要緊。若此女子不知王爺心意,兩人也無可能長相厮守,王爺不如就此放下。富察氏是個好姑娘,王爺切勿辜負了她。若是王爺心中的确牽挂此女子,做不到和富察氏情深義重,也請給予她嫡妻應有的尊重。”

“淑娘娘似乎更關心富察氏?兒臣原本以為娘娘會讓兒臣放手一搏,人生短短數十載,不留遺憾才是該為之奮鬥的事情。或者說,是因為富察氏是皇阿瑪為本宮精挑細選的福晉,所以淑娘娘才……”

看着弘曆眼中的疑惑,黛玉的笑容裡滿是苦澀:“若本宮是男子,或許會如此規勸王爺,隻可惜本宮是女子。在這世道裡,女子從來都是身不由己,三從四德讓多少女子從人變成了物品,說什麼做什麼從來都是聽從别人選擇。很多時候,男子的情意對于女子來說不是拯救,隻會帶來滅頂之災。聽王爺的語氣,若是王爺的情意會給女子造成困擾和危險,本宮希望王爺放棄此女,讓她可以生活得更安全一些。另一方面,說出來不怕王爺笑話,本宮的父親自本宮記事起,便是寵妾滅妻的性子,家中的幾房妾室幾次逼得我母親想要自尋了斷。而本宮自小,便是在這污濁泥濘裡摸爬滾打出來的。所以本宮希望,王爺可以善待身邊的女子,而不僅僅是把她們當作自己的附屬品。”

黛玉的一番話着實驚到了弘曆,他從來沒有聽過此類的言語,更别說是從一位女子口中說出。他想要說些什麼,卻張口結舌,頓了半天隻說出:“兒臣……從不知道淑娘娘竟然如此厲害,能說得出這些兒臣從未聽過的話。”

花盆底清脆的聲音重新在青石闆路上響起,伴着黛玉柔柔的聲音被晚風送到弘曆的耳邊:“女子如花,本宮惜花、憐花。然溫室中的花朵總是薄命,隻有吸取了陽光雨露才能茁長生長。這些日子本宮看了些西洋的書籍和繪畫,這世界那麼美,那麼大,有那麼多新奇的東西,本宮隻覺得深有感觸。若不是這皇宮,本宮真想出去走走,看看這大千世界芸芸衆生,也不枉來這世間走了一遭。”

弘曆看着身邊面色堅韌的女子,她耳畔的白玉圓珠一晃一晃,仿佛十五的圓月一般,卻就自己的手邊上。月光給她的渾身都鍍上了一層銀色的邊,不同于早上暖融融的陽光,此時的她清冷而不可亵渎。他隻覺得原本胸口中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此時像是被澆了一盆冷水,讓他再無去觸摸這月亮的沖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陌生的崇敬。

他感覺自己仿佛從未認識過黛玉一般,或者說從不了解面前的這個女子,哪怕他早已經把她放在心裡那麼久。他原本以為自己最多也就算是自作多情而已,卻從未想過原來是他小看了她。此時的黛玉才真的像是天上的明月,同白日的太陽一樣,足以承受來自他人的景仰和尊重。

歸來的路上,李玉遠遠兒地就看到了弘曆,一路小跑過來,弓着腰小聲說着:“哎喲我的爺,奴才回來這裡卻沒看到您,可把奴才急壞了。您要是再晚來一會兒,奴才怕是要去找侍衛了。”

“大驚小怪的,像個什麼樣。”弘曆順手拍了下李玉的帽子,“不過是遇到了淑娘娘,天黑路滑她有孕在身,便送了她一程。”

李玉苦着臉:“爺,您再這麼打下去,奴才這輩子就真沒希望再長高了。不過爺,這皇上快要指婚了都。奴才知道奴才也不該多嘴,隻是您……”

“此事以後不必再提,爺心裡都有數。”弘曆甩了甩自己的衣衫下擺,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好嘞,爺,您慢點!”李玉捂着自己的帽子,一路小跑跟上了弘曆。

銀月彎彎,星河漫漫。

黑暗落盡,月華滿天。

“娘娘,娘娘,不好了!”采星直奔進眉莊的房内,上氣不接下氣地喘着,鬓發稍顯散亂,發髻上的米珠珠花也松散地挂在了一邊。

“慌慌張張的像個什麼樣子,讓别人看到了沒的讓人笑話。”眉莊有點生氣地看了一眼采星,仍然直直平伸着手臂,讓采月和其他幾個小宮女幫她整理着身上的禮服。“跟着本宮這麼久,怎麼還是這麼毛躁。先不說沖撞了什麼别的貴人,若是驚了淑嫔娘娘的胎,本宮看你有幾個腦袋能賠的。”

今兒是甄嬛封妃的日子,因是四妃之位,在她去過太廟并聆聽完皇後訓導後,下面的嫔妃按禮是要次日去拜見的。不過念在她身懷有孕,未免過于辛苦動了胎氣,就簡化了流程,下面的嫔妃們今日晚些就要前去拜谒。

黛玉因着身懷六甲,肚腹高高隆起,快八個月的身孕早已穿不上那厚重的禮服,上面人自然是恩準了不用全套裝扮。故而她早些就來了武陵春色,等眉莊收拾妥當一起去杏花春館。

“姐姐也知道采星跟了姐姐這麼久,若不是有什麼急事,定然不會這副模樣的。再說了,妹妹哪裡就這麼嬌貴了,姐姐也太小看我了。”黛玉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邊用手絹擦着邊擡頭問。“采星,發生什麼事兒了,你慢慢說。”

“娘娘,菀妃娘娘……菀妃娘娘她,在天地一家春被皇上怒斥,現下已經取消了後續的儀式,被禁足在杏花春館,吃穿用度一切皆隻以貴人相待了!”

“你說什麼?”聽到采星的話,眉莊瞪大了雙眼,猛地轉身,禮服那寬大的袍袖拂過桌面,把一隻還未戴上手的玉镯帶到了地上。“叮當”一聲清脆的碰撞聲,玉镯在堅硬的地面上碎成了幾塊,還有一塊骨碌碌地打着轉,晃了好久才停下來。

黛玉心中也滿是驚訝,一時半會兒都沒有說出話來。她的腦子飛快地轉着,卻怎麼也想不通。

按着胤禛那隐忍的性子,甄遠道在之前拉年羹堯下馬的事件中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能升到正二品的吏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禦史,自然是有他的好處在的。可如今胤禛不管不顧甄遠道在前朝的貢獻,更不顧甄嬛現在懷着的龍胎,在晉封妃位當天把她打落下去,這個中的問題和糾葛隻怕不是三言兩語能說得清楚的了。

這甄嬛在今天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錯?黛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隻覺得自己的腦子都成了漿糊。都說“一孕傻三年”,之前懷雙胎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子真的覺得自己的腦子沒有過去靈光了。

“知道皇上為什麼發火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眉莊沒有多看一眼摔在地上的镯子,隻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然而胤禛和宜修身邊的人口風都很緊,采星一時間什麼都沒有打探出來。

“姐姐,先别着急,我讓紫鵑去打聽看看到底是因為什麼。紫鵑好歹是自小就被嬷嬷帶進了宮的,雖眼界不如采月采星高,可人脈關系卻拉得極廣,或許能探聽到點别人不知道的消息出來。”說話間,黛玉和紫鵑對視了一眼。紫鵑心領神會,拜了拜就快步走出了房門。

然而直到日落西山,紫鵑才拖着有些喪氣的步伐回來。看她那頹唐的樣子,黛玉和眉莊便知道這事兒沒那麼輕巧,不然斷不會上上下下連一點口風都透不出。

唯一知道的,就是内務府總管姜鐘敏,已經被杖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