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6頁)

這世道,女子不美是錯,太美也是錯。身為皇家的孩子,皇子尚能夠依靠自己建功立業,公主卻隻能把一切身家押在親情之上。黛玉隻盼着胤禛能夠多多憐惜念同,也不算枉費年世蘭托孤的一番苦心孤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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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兩個時辰的淺眠中蘇醒過來,甄嬛咬着自己花瓣般的下唇,隻目不轉睛地看着自己茜色的帳頂,任由連綿不絕的清淚墜入烏黑的發絲之間,并沒有驚動帳外的任何人。口腔裡還彌漫着淡淡的苦澀味道,她猶記得睡前那大碗大碗的保胎藥和安神藥灌入腹中,才算是幫她穩下了心神。

甄嬛記得之前穩婆和她說,孩子月份大了以後不能過多摩挲肚子,不然孩子容易跟着大人的手轉向,生的時候容易姿勢不對而難産。她擡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可她感覺到自己的手掌下就緊貼着孩子的心髒,撲通撲通的,給予她洶湧而磅礴的能量。她心知肚明,人命關天的大事當下,若是她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便是保不住這杏花春館裡上上下下的所有人,以及遠在甯古塔年邁的父母親和玉娆。

隻是後面該怎麼辦呢?眼下的困局該怎麼解?甄嬛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點子來,似乎一切都隻有先生下這個孩子才能走一步算一步。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若是皇上對她還有那麼點情意……

“小主醒了嗎?”帳外傳來槿汐的聲音,甄嬛剛想開口回複,卻聽得有略顯沉重又熟悉的腳步聲傳了進來,然後便是一陣衣料摩擦的簌簌聲和珠鍊碰撞的聲音。甄嬛胡亂擦了把臉,閉上眼睛,不用猜也知道是胤禛擡手阻止了槿汐行禮。

果然,她感覺到帳子被掀開,似是有微風撫上了她的臉。可胤禛的目光太灼熱,快要把她臉上的那一塊皮膚燙的燒起來。她強忍着裝作熟睡的樣子,平穩了呼吸,為了怕露餡還把臉朝着裡面側了些許。

“太醫怎麼說?”聲音被刻意壓得極低,對甄嬛來說卻是溫暖極了。

“小主吃了藥,睡了得有兩個多時辰了。太醫說娘娘眼下無礙,隻是此番胎氣震蕩确實傷身,直至生産前都得多加小心将養着,萬不能再動了胎氣。”槿汐仔細斟酌着回了話。

“恩,下面的人已經和朕說了事情的經過。好好照顧你們娘娘,碧答應那邊朕也讓人努力救治了,隻要熬過這幾天便會無事。朕知道她倆情同姐妹,讓你們娘娘不必擔心,好好養胎便是。”

槿汐揣摩着胤禛的話,不禁喜上眉梢。前面她故意說的是穩妥的“小主”,而胤禛說的則是“娘娘”,這是不是說明,在皇上的心中,娘娘還是娘娘,隻不過隻是因為兩人鬧了矛盾生疏了些許,可甄嬛在皇上心裡的地位還是一如既往。不過她好歹也是宮裡的老人兒了,自然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隻平淡着謙恭的臉守着規矩行禮,恭送着胤禛踏出了杏花春館。

此時躺在床上的甄嬛,胸中也覺得心跳如擂鼓,聰明如她怎會聽不出皇上的弦外之音?皇上既然會如此說,那就是她在皇上心中應該還是存有一席之地的。隻要有這一席之地,再憑借着腹中的孩子,她就還有翻身的機會。

而且眼下浣碧和流朱兩個,至少已經保住了浣碧,保住了她的妹妹。哪怕她對這妹妹懷了一分嫉妒之情,那也是她血濃于水的親人,是父親囑咐她必須要保護好的人。

至于流朱……甄嬛黯淡了眉眼,隻能祈求上蒼保佑了吧!

疼,浸入骨髓的疼。浣碧睜開雙眼的時候,滿腦子裡隻有這一個想法。眼前模糊的世界因為疼痛而交錯着黑白相接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就像元宵燈會上看的走馬燈一樣反反複複。

“小主,小主醒了!衛太醫!小主醒了!”耳畔傳來的熟悉的聲音,浣碧沒有轉頭也知道那是靈靈。

看來上天垂憐,還是留了她一命,這個賭局她還是赢了。可是身上的疼痛和心底的酸楚讓她完全顧不上高興,她隻暈乎乎地想着,衛太醫……是衛臨嗎?可自從她在皇後那住了一段時間,照顧她的便一直是許太醫。怎的這次會是衛臨來照顧她?

不……不行,萬一被他查出來……

浣碧想要掙紮,可是已經感覺到溫熱的指尖隔着一層布料敷上了自己的手腕。她下意識地想要縮回手,卻一不小心扯到了腹部的傷口,“嘶”地猛吸了一口涼氣,整個人也弓起了身體疼得抽搐起來。

靈靈見狀,急得差點摔了手裡的碗,撲到了浣碧的身邊:“小主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哪裡痛,感覺怎麼樣?”她的雙手胡亂地想要觸碰,又不敢觸碰浣碧,隻得看向旁邊的衛臨:“衛太醫,求求你了,救救我們小主吧。”

衛臨緊皺着眉頭,心裡有了兩分不太明顯的猜測。他快速抽出一根銀針,對着光線撚着查看了一下,就低頭對着浣碧說了聲:“碧答應,得罪了。”

銀針快速刺入了浣碧的手臂,浣碧方才感覺那疼痛減少了些許,如浪潮一般緩緩褪去了。而她自己就像被滞留在沙灘上渴水的魚,在衛臨如當頭烈日一般滾燙熱辣的目光中,張大了嘴巴呼吸着空氣,身下滑膩的冷汗卻在如數九寒冰一般刺痛着她的心。

“小主身受重傷,剛過了危險期,還是要靜養,切不可情緒波動過大。靈靈姑娘,可否勞煩您去攏個湯婆子來。”衛臨低垂了眉眼,伸出手一根根拔出浣碧手臂上的銀針,狀似無意地繼續說道,“微臣雖然是禦醫,空有一身醫術,可醫術再精妙也是治得了身治不了心。從脈象上看,小主肝火旺盛,五内郁結,實見憂思常駐,實在傷身。微臣已經在小主的湯藥中加了些理肝平氣的藥材,也給了靈靈姑娘一些藥膳的方子。小主身體虛弱,切忌多思了。”

浣碧略歪了頭看着衛臨的手指靈活地取針,又重新搭上了她的脈。那手不是骨節分明修長又有力量感的手,而是和他的人一樣有一點肉肉的,五指伸直的時候還會在手背上有幾個小小的淺窩,給人一股溫厚的莊重感。她有些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喪氣地說道:“是我着相了,隻是在這深宮之中,又有幾人能夠長夜安枕?衛太醫既知道我憂思常駐,也該知道我這身子有多破敗。”

衛臨眼看着浣碧的清淚滴入這繡金軟枕之中,心頭感到一陣凄涼。他暗自歎了一口氣,還是開了口:“微臣知道小主的身子傷了根本,實難有孕,可若是沒了性命,就真的沒了以後的指望。”

浣碧斜睨了衛臨一眼,嘴角的嘲諷明晃晃的,和她灰敗的面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指望?就看我的家世,也實難有那封嫔封妃的一天,更不可能如端妃敬妃一般包養别人的孩子。一個不能生育的女人,沒有後代的女人,在這後宮之中還能有什麼指望?”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浣碧轉過頭,不想再多看衛臨一眼。她心知自己心底當初感激衛臨在時疫時将她拉出了死人堆,所以才願意多說兩句。可今日,她覺得她已經說的夠多了。既然她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她又有什麼底牌去一步步爬上去,為她甄家赢得榮耀,将她娘的牌位奉入甄氏祠堂?想到她的娘一個人冷冰冰地躺在土地裡,無所依靠的樣子,她的心中就蔓延開一陣陣凄涼和苦楚。

她何嘗不想要恨甄遠道。

若不是甄遠道自私,明知給不了名分,卻還是和她的母親珠胎暗結,讓她和她的娘在一起受盡了别人的冷眼。

若不是甄遠道僞善,他也可以把她過了甄母的明面,把她收為義女,以後大大方方地把她嫁到一個讀書人家裡做嫡妻。有了甄府做背書,若是夫君再争點氣,以後也不是沒有可能做個小官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