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出門時，天上正好開始下雪了，還是今年的初雪。黛玉伸手，接住了從天上洋洋灑灑落下的雪花，冰涼涼地浸在手心，轉瞬就化成了水滴。溫宜格外興奮，雀躍的心從眉梢眼角都透露出來，若不是記着自己公主的身份，隻怕那小腳都不肯好好地踩在青磚地闆上。端妃慈愛地牽着溫宜的手，送她上了轎。
而端妃自己則深深地看了黛玉一眼，嘴角噙着清淺的微笑，如這漫天飄揚的雪珠，也如同深夜裡穹隆上挂着的一彎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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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下雪天涼，喝口茶暖暖脾胃，對身子好。”回到房内，紫鵑端了新沏的桂花普洱來，放到了黛玉的面前，“隻是端妃娘娘怎的會知道甘露寺之事？”
茶香袅袅，紅亮的茶湯帶着沉沉的醇厚甘甜，唇齒間流淌着桂花的香氣，凝神靜氣倒是最好的。跟着黛玉幾年，紫鵑着實成長了許多，也不負她的教導，在各個方面都做得極好；哪怕年輕如此，做起這一宮的掌事宮女來也是得心應手。
黛玉呷了一口，目光放得遠遠的，似乎能透過這厚厚的紅牆琉璃瓦，看到那甘露寺，看到甘露寺裡的甄嬛一般：“端妃娘娘手上有着令牌一年多，可能動用過年家的人脈。不過就算不用，她出自京城的武将世家，自不會像咱們這般在宮外毫無助益。她也是想告訴我們，她能查到這個事兒，就代表别人也能查到。雖然這件事兒是淩壑主動要去做的，還是在知會我之前就動了手。可她是本宮的弟弟，在别人眼裡，他去做和我去做都是一樣的，而且……本宮知道了以後，也并沒有阻止，是默認了他想要做的事兒。”
說到這裡，黛玉有些為難，咬了咬自己的嘴唇，她不想因着此事和眉莊生分。她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走到門前掀開簾子看着門外的飛雪。
若人心也可以和這剛落下的白雪一般皎潔，那該有多好呢？
永壽宮本就在養心殿的後面，可以說是東西六宮裡距離養心殿最近的一個宮殿了。好在黛玉她本身侍寝就不多，父親雖然剛升了官不過也還是個七品，親生弟弟就算在寶郡王手下做事現今也沒有官職。再加上她本身也不是個惹事的安靜性子，宮裡又剛走了甄嬛沉寂了浣碧，嫔妃們最多也就說個酸言酸語。到底黛玉帶着三個孩子，後宮中的女人們尤其是那些新進答應官女子，沒一個不在子嗣這一點上羨慕極了她，也不願随意得罪了她去。
這次永壽宮翻修，顧念着黛玉愛讀書，胤禛特意讓内務府給正殿的冬暖閣做了兩扇玻璃的窗戶，不僅明亮通透，禦寒擋雨也是極好的。過去原主安陵容在松陽就不提了，哪怕前世在大觀園住着，也就寶玉的怡紅院有幾扇玻璃窗，黛玉自己的潇湘館依舊是用紗糊的窗子。
不得不說，胤禛此人薄情是薄情，可在送東西，尤其是送後宮女子東西這方面頗有建樹，可以說每次都送到收禮人的心坎兒上去。為着這兩扇玻璃窗，黛玉也是難得的讓小廚房做了兩道可口的江南小菜，讓小晨子送到了禦前去聊表心意。
臨近新年，宮裡到處都洋溢着喜氣洋洋的味道。巧手的宮女們用彩紙紮了各色花朵，挂在光秃秃的樹枝上，各宮各院也都在窗上貼了紅彤彤的窗花，映着白雪皚皚别提多好看了。黛玉沒讓下人們在這兩扇窗上貼窗花，而是尋了顔料，在這窗戶裡側畫了些花鳥蟲魚，和窗花比起來倒更顯生趣。
“娘娘這畫得有意思，公主看到了總要指着問。”說話的是念同公主的奶娘田氏，她站在一旁，看着念同在坐榻上扶着窗檻站着，小手指沿着那些圖案一個個指過去，黑黝黝的大眼睛正在詢問黛玉這畫的是個什麼東西。現下念同剛開始說話，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時候，一個東西能問上十幾遍。
面對孩子，黛玉總是不嫌麻煩的，念同指一個就說一個，光窗戶上畫的這幾個小玩意兒，也能消磨上大半個時辰的光景：“本宮本來也就是覺得比窗花有趣些罷了，也沒想到可以順便教念同學說話。這玻璃清洗起來也方便，等她這批東西認熟了，就洗了然後……咦？”
“怎麼不說了？朕還等着聽下文呢！”黛玉扶穩了念同轉頭，果然是胤禛正雙手背在身後走進了殿内。他一如既往地先在暖閣外由蘇培盛脫去了身上的大氅，再稍站了站祛了寒氣才往暖閣裡走來。
黛玉抱着念同，笑着行了禮：“皇上這個時候來，可是用過午膳了？不知臣妾送過去的菜肴可合胃口嗎？”
“嗯，在養心殿也用過了。你讓人送來的兩道小菜味道極好。快到年下了折子也不算太多，便想着到你這裡來松快松快，也正好看看孩子們。”胤禛的皺紋裡都堆着笑容，從黛玉手裡抱過了念同，“嗯，比前些日子好像又重了些，你帶孩子，朕很放心。”
黛玉心知胤禛不過是看着念同想起了年世蘭，不過自己本就是養母，自然也不會為了這些犄角旮旯裡見不得光的感情多費心思。
畢竟活着的人，永遠比不過死掉的。
“念同現下正在學說話，還有點愛流口水。”黛玉拿帕子擦了擦念同的嘴角，“皇上小心些，别髒了皇上的衣服。”
“嘿嘿，無妨，朕金尊玉貴小公主的口水，有什麼好嫌棄的。”胤禛用食指蹭了蹭念同的臉頰，念同在他的懷裡笑着拍手，又開始指着窗戶上的繪畫“啊……啊……”地喊着。
“這畫兒，是你自己畫的？”縱然是冬日，這未時的陽光也有些耀眼，胤禛略眯了眯眼睛迎着陽光看着窗戶，“倒是比當初在溫宜生日宴上畫的精進了許多，可見這幾年你在這詩書繪畫上可是下了不少的心思。”
黛玉暗暗腹诽，當初是為了韬光養晦，自然不會在那麼多人面前認真畫，必然得故意藏拙才是。如今這窗戶上也不過是随意一畫，也就剛剛入得了眼罷了。
“臣妾出身微寒，比不上宮中各位姐姐優秀，幼時想要念書都沒這個機會。如今得了皇上和各位姐姐們的垂青，自然要努力些了。”
“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有天賦，也願意努力，才能有如今的結果。不比那些女子，整天隻知道看花逗鳥，有時候跟朕連話都說不上幾句。”胤禛咂了咂嘴，喝了口菊清剛端上來的八分燙龍井。“還是在你這裡舒心些，沒那麼聒噪。對了，不要岔開話題，剛剛朕問你怎麼不說了，先把這問題回答了才是。”
黛玉轉了轉念頭，就知道胤禛指的是祺嫔，畢竟宮裡沒孩子的新人也就隻有她、穆嫔和柔貴人了。穆嫔出身蒙古，在宮裡就是個吉祥物，皇上本就不會對她有什麼過高的要求。而柔貴人的面容有幾分像甄嬛，自然也會有幾分像純元。前不久胤禛才在甄嬛那裡生了那麼大的氣，自然是不會召見她的。她沒有接胤禛前半截的話：“臣妾不過是想起來，孩子們不都是喜歡看圖學說話學認字嗎，可宮中好像并無專門的看圖學滿蒙漢三語的書籍。如今宮裡的孩子也多起來了，又是嫔妃們自己帶孩子，别的姐妹們臣妾不清楚，可臣妾和眉姐姐倒是不通滿語和蒙語的。臣妾想着若是能讓宮中如意館的畫師和翰林院的修撰們做了類似的書籍，不僅孩子們可以學得快些，若是有感興趣的嫔妃們也可學些。再者若是流傳至民間，也可向民衆普及教育，以及咱們滿蒙的文化。孔夫子說，‘有教無類’；潛移默化之下，或許如白蓮教之類的信徒也可少些？”
聽得黛玉的話，胤禛逐漸眯起了眼睛，食指摸索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沒有出聲。
黛玉随即加了句：“不過這也是臣妾為人母之後的一些小小心思，自己小時候沒能讀上書，現下讀了更加理解了‘書中自有黃金屋’的道理，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論男女都能夠做個愛讀書的人。再加上日前讀了‘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便忽然有了這個想法。若是皇上覺得臣妾的想法幼稚，臣妾以後不提了便是。”
說到最後，黛玉已經是一副小女兒撒嬌的神态，撅起了櫻桃小口，撇了撇嘴角故意轉身側到了一旁。
見得面前的黛玉如此小女兒情嬌嬌的一面，胤禛不禁啞然失笑：“朕剛才還想說，玉兒身為人母如今體貼溫柔了許多，不料内裡還如剛入宮時一樣嬌俏，和咱們念同一般都是小女兒的心思，難怪古人常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
“皇上此言差矣，若臣妾和孩子們常常跟在皇上身邊都不能好好的修身養性，那這人世間又有何處可以求得心性的超脫，求得大自在呢？臣妾雖為女子，但能得入宮中遍覽群書，不僅是臣妾前世修來的福分，也是在皇上身邊得來的福分。皇上體恤萬民，福澤深厚，臣妾和孩子們在您身邊，自然都是得了皇上龍蔭庇佑，且要行那君子之道，方不算辜負了皇上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