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端茶上來,又把幾盤新做的果子放到了小幾上:“幾個孩子冬日裡難免睡得多些,現下才剛起身,奶娘在服侍他們洗漱,一會兒就抱過來了。”
安淩壑從懷裡掏出來幾個荷包,依次擺在了桌上:“好好好,我這個當舅舅的可是早就準備好這新年禮了,如今弘曜也大了,定要讓他給我好好拜個年才行。”
正說話間,就聽得門外傳來“舅舅,舅舅”的清脆童聲,果然是弘曜蹬着兩條小短腿就這麼跑了過來,身後跟着剛會走路的念同和在奶娘懷裡的霖和。幾個孩子今天都穿了大紅色的衣衫,脖子上戴着喜慶的金項圈,更顯得玉雪可愛,如同觀世音菩薩座下的金童玉女一般。
弘曜直接就奔到了淩壑的懷裡,讓淩壑抱着他轉了好幾圈才算完。昨兒黛玉就教導了他看到舅舅和姥姥要說哪些吉祥話,如今一連串地說出來,逗得屋裡的人個個都是忍俊不禁,淩壑忙不疊地把準備好的禮物塞到他的手裡,他倒是不藏私,轉身就塞給了黛玉。
念同就乖了許多,安安靜靜地坐在林秀的懷裡,一雙水銀丸般烏黑的大眼睛轉啊轉的,配着她微微上揚的眼角,帶着十足十的靈氣。就這麼一個可愛的妙人兒,隻用了一聲“舅舅,好看”就把淩壑哄得心花怒放,恨不得都要把身上的玉佩接下來塞給她。
“父親那邊可有什麼消息嗎?”黛玉輕拍着剛吃過奶的霖和,看向安淩壑。
“就幾個下人傳過來的消息,如今一切正常。那幾個人都是我精心挑選過的,想來不會有什麼差錯。就是父親有問,母親什麼時候回松陽,估摸着是因為最小的那個錢姨娘近期有孕了的緣故,後宅的事兒就多了不少,蕭姨娘有些手忙腳亂。不過這事兒之前就有傳信過來,母親并不是很想回去,所以我專門挑了個嬷嬷帶過去。那個嬷嬷是主持中饋的一把好手,過去朝廷三品大員家出來的管家嬷嬷。有她幫襯着蕭姨娘,也煩不到父親什麼事情,父親就沒再提了。”
聽得淩壑如此說,黛玉看向了林秀,見林秀點了點頭,她自己也是滿意地點了點頭。雖說林秀如今在京城過得自在了許多,也有了诰命的底氣,可到底在安比槐的壓迫下過了這麼多年。若是她心裡牽挂着,對安比槐還有幾分懼怕之心,隻怕會撐不住壓力想要回松陽。如今淩壑這樣安排,自然對兩邊來說都是最好的了。
“母親可不能回去,不說淩壑還小撐不起這在京城的宅子,女兒這裡更是有幾個孩子要照顧。母親若是一走,女兒可是連個說話請教的人都沒有了。”
“你瞧瞧你姐姐,這麼大的人了,還跟母親撒嬌……”
霖和不過四個月大,起來剛吃過奶,不過一會兒就要睡了。林秀心知此次進宮,淩壑還有一些事情要和黛玉商議,不然昨兒寶郡王也不會在年初一的時候專門宣了淩壑進府。所以她就幹脆借着霖和哄睡的時機,和奶娘帶着幾個孩子到旁邊的廂房去,給兩個人留下說話的空間。
見林秀帶着孩子們離開,房内的兩人竟同時歎了口氣,換了副認真的模樣。還未待黛玉開口詢問,淩壑便說:“昨日王爺收到長姐傳訊,立即安排心腹在府内摸了底。因着今年王爺要大婚,自然是添了不少下人,果然摸出了幾個有問題的人。不過為着怕打草驚蛇,王爺沒把他們捆起來,找了人專門盯着他們。王爺的意思是,有可能這宮内宮外有人裡應外合,想問問娘娘現在是什麼個想法。”
黛玉拿起了福壽百花盤裡的一顆桂圓,指尖稍稍用力捏碎了它的外殼,露出裡面黢黑的果實來:“原本我以為是我多慮了,沒想到真的有人下了這麼大的一盤棋。王爺年少氣盛,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可既然有人動了他的心思,他也必得先保全自身,這也是淩壑你最重要的事情。”
“既然這人是拿痘疫入手的……”黛玉用手絹擦了擦指尖,“我記得之前甄氏的婢女流朱被拖走,就是因為疑似痘疫的吧?結果果郡王給我們傳來的消息卻是餘毒未清。你把這件事和王爺強調下,想來他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皇上,寶郡王府遣人來報,寶郡王高燒不退,身上起了紅色疹子,怕是見喜了啊!”蘇培盛面色焦黃,直直奔到了胤禛的面前,連頭上的帽子有些歪了都沒有發覺,“現下府裡也沒個主事的人,是淑嫔的弟弟安大人前來報告的,想請皇上趕緊撥太醫去寶郡王府給王爺診治啊!”
聽得蘇培盛如此說,胤禛驚得差點沒拿穩手裡的奏折:“弘曆出痘了?可是今年痘疫距離寶郡王府很遠,而且明明被控制住了啊?”
“奴才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可是皇上,現下最要緊的還是趕緊派太醫去診治才是。”
胤禛心裡不禁有些悔恨。當初是他把弘曆放養在圓明園,也因此沒有在他小的時候給他種人痘,而三阿哥和五阿哥小時候都種過了。
當初順治爺因為天花去世,而先帝康熙爺是因為在幼時出過痘得而繼承皇位。康熙繼位後,也是非常看重種痘這件事,後宮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們都接種了。天花這疾病,還是越小時候得痊愈的概率越大,所以人痘也大多是兩三歲左右的時候給孩子種。他前幾日還想着,弘曜也快到年紀了,等天氣暖和些要安排給他種痘。
如今,任誰也想不到,當初的無心之失,現下竟給弘曆帶來了無盡的災害。
弘曆……如今可是十五歲了啊!
胤禛越想越悔,忍不住以手攥拳狠狠地捶了一下面前的紫檀木雕花書桌,發出了重重的悶響聲,把蘇培盛都吓了一跳。
“哎喲,皇上,您小心着點,仔細手疼。”蘇培盛彎着腰,連忙打濕了一塊冷帕子,包住了胤禛的手。“奴才知道您心裡不痛快,可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撒氣啊。”
胤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似乎是想把胸口的郁悶之氣全部都吐出來似的:“通知太醫院太醫,全部都給朕去弘曆府上,帶上最好的藥材。給朕備車,朕要出宮。”
“是!奴才遵旨!”蘇培盛一甩拂塵,走出殿準備吩咐下去,卻不想看到小晨子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差點撞上了他。
“哎喲小崽子,皇上在裡面,怎麼這麼不穩重。是淑嫔娘娘有什麼事情嗎?不過現下不太巧,皇上有事兒忙,不知道娘娘那裡可不可以稍等一等?”蘇培盛心裡着急辦事,不過他這樣的人精,不會怠慢任何一位後宮嫔妃,更不可能随意透露皇上的行蹤,隻想繞個彎子給婉拒了。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晨子竟然拽着他的衣擺直接跪下來了:“蘇公公!等不了了!求求您救救我們娘娘和小主子吧!宮裡面阿哥公主們的三位奶娘昨天都發起高燒來了,今天開始身上也冒了大小不一的紅色疹子,隻怕是見喜了啊!如今娘娘把她們三個人都隔離開了,現下衛臨衛太醫正在給她們診治。可……可幾位小主子日日都和他們的奶娘在一起……娘娘實在是六神無主,還請回禀皇上一聲,給咱們娘娘做主啊!”
小晨子說得涕泗橫流,不住地叩頭,額頭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饒是蘇培盛跟着胤禛這麼些年也算見過了不少大風大浪,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壞消息驚得心髒停跳了半拍,聲音都有些結巴了:“你……你稍等,我這就去禀報皇上。”
不消片刻,屋裡傳來了玉珠迸裂的清脆響聲。事已至此,任誰都知道這件事情絕對不是巧合了,必然是有人故意為之。胤禛喑啞的聲音如同裹挾了電閃雷鳴的烏雲,在狂風中翻湧着,帶着勢要沖垮這世間一切的威能,滾滾而來:
“查!給朕查!查這些個髒東西,是怎麼進到這紫禁城進到寶郡王府的!朕勢要把這個人千刀萬剮!讓許太醫帶幾個人去寶郡王府,剩下的太醫趕緊去永壽宮!要是保不住朕的孩子們,朕要讓太醫院所有太醫一同陪葬!”
禦前的效率自然是極快的,蘇培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帶人翻遍了整座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