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事隻要尚未塵埃落定，她心裡總還是有些惴惴不安。
畢竟人心這東西，既變幻莫測又脆弱不堪，往往最經不起考驗。
“公公辛苦，不知這喜從何來？”
蘇培盛一甩手中的拂塵，朗聲道：“皇上口谕，菊清姑娘忠誠樸實，入宮這些年一直勤謹侍奉、兢兢業業。而太醫院衛臨衛太醫年輕有為、醫術精湛，此次更是參與研發出青黴素，實乃造福我大清萬千子民之壯舉！二人門當戶對，可堪良配，皇上特賜婚于二人。屆時菊清便從永壽宮出嫁，到時候還要麻煩娘娘費心安排。”
果然是大喜事！
一旁的紫鵑忙遞上了一個荷包，蘇培盛捏了一下輕飄飄的，看來裡面必定是銀票了。
黛玉一臉喜色：“本宮就替菊清先多謝皇上了，這點子心意，就權當請公公喝茶了。隻是不知道菊清什麼時候能回來？”
“菊清姑娘已經出了慎刑司，被嬷嬷們安排好去梳洗了，想來一會兒便會回來永壽宮。”蘇培盛忽得收斂了表情，壓低了聲線，“冰冰被打了二十杖，打發到行宮裡去了。而剪秋……到底伺候了多年，皇後娘娘又苦苦哀求，皇上便命打了五十大闆。若是撐不過去，那就是她命不好；若是撐過去了，便在慎刑司等天氣暖和些了以後流放到甯古塔，再不許回京了。”
沒有處死！黛玉暗自咋舌。看來到底胤禛還是給宜修留了幾分臉面，說不定宜修還提了剪秋之前在王府伺候過純元皇後的事兒，讓胤禛放了她一馬。
隻是舊情這東西，用一次，就薄一次。這麼多年下來，每次宜修遇到危機，她便會把純元皇後這座靠山給搬出來。可惜，單看此次胤禛這明晃晃擺在臉上愈發不耐的态度，哪怕不用深思熟慮，僅需動動腳趾頭便能猜到這份舊日情誼恐怕已然所剩無幾，而他對宜修的忍耐更是瀕臨極限。
也許宜修自己也早已洞悉此點。正因如此，她方才使出渾身解數，設法促成齊妃有孕，又不停地為胤禛挑選妃嫔，妄圖以此種方式取悅于他。
隻可惜啊，靠谄媚讨好得來的情感終歸難以登大雅之堂。很多時候，這般行徑非但無法赢得對方的敬重與體諒，反倒可能招緻鄙夷不屑乃至離心離德。
黛玉看得出，宜修确實愛胤禛。可惜她自幼成長于扭曲的環境之中，使得她全然不懂得該以何種正确的方式去關愛他人。在她的認知裡，愛情似乎隻剩下占有與掠奪這般極端的手段，又或者是通過一味的讨好以及無條件的歸順來維系關系。
誠然，世俗觀念對于女子有着諸多的約束，要求她們溫順柔和、百般讨好自家的夫君。但宜修貴為一國之母，怎可像那些尋常嫔妃一般行事？更何況她隻有表面的大度，而不是發自内心的賢惠。以此從胤禛處得來的敬重非但不能給她帶來絲毫慰藉，反而會令其心境愈發地扭曲痛苦。
或許自她對自己的姐姐痛下殺手的那天起，她便再也走不了回頭路了。
不過事已至此，胤禛旨意已下，再想改變什麼也不可能了。暫且不論剪秋如今已是年逾四旬之人，早不複青春年少的體魄，就算她能夠僥幸挺過這五十大闆，恐怕也非得在床上癱好幾個月。待到那時，讓人在她前往甯古塔的路上動點手腳，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
想到這兒，黛玉重新揚起了笑臉：“多謝公公跑這一趟。公公平時伺候皇上事兒忙，本宮便不多留公公了。不過到時候這永壽宮辦喜事，還請公公忙裡偷閑來喝一口喜酒才是。”
“娘娘邀請，奴才卻之不恭。能來沾一沾這菊清姑娘的喜氣，也是奴才的福氣不是。”
蘇培盛走後略過了半個多時辰，便聽到外面有小丫頭清脆的喊聲說菊清回來了。黛玉忙放下手裡的活計，準備去迎一迎，不料才剛下坐榻便看到菊清如一陣風般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自己面前。
“娘娘！”一見到黛玉，菊清頓時雙眼泛紅，眼淚奔湧而出，直接就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奴婢叩謝娘娘大恩，此生無以為報，願來世結草銜環再來報答娘娘的再造之恩！”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快起身吧，地上還涼着，莫要傷了身子。這幾日在那慎刑司裡，想來定是吃了不少苦頭吧？”黛玉滿臉疼惜地看着菊清，擡手輕輕虛扶了一下，又吩咐赤鸢給菊清搬個凳子過來。
菊清緩緩站起身來，感激涕零道：“不苦不苦，慎刑司的人并未為難奴婢。奴婢真心覺得能在娘娘身邊侍奉，是奴婢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你盡心盡力伺候了本宮多年，在小廚房起早貪黑的，一直恪守本分不說，還任勞任怨地幫着照顧本宮的幾個孩子，本宮都是看在眼裡的。本宮記得，早在本宮入宮不久的時候，便問過你們以後的心願，當時你便說以後想要出宮，嫁得一個好兒郎。如今七年過去，本宮能教你的也教得差不多了，現下許你一門好婚事，也是應該，不算辜負咱們主仆一場的情誼。”
說到這兒，黛玉拉過菊清的手，輕輕拍了拍：“此番衛臨為你，甚至豁出了自己的前程去求了皇上，可見對你也是情真意切。将你托付給他，本宮放心。隻是他家中情況複雜，出了這宮牆，以後很多事便得靠你自己了。不過本宮相信你，肯定能處理好的。”
“娘娘……”菊清胡亂地用手帕擦着臉上的淚水，豈料這淚水越擦越多，多得就連近在咫尺的黛玉都看不清了。
赤鸢還好，本身年紀就小些，又是後來才跟在黛玉身邊的，為姐妹高興的心更多些。
可紫鵑早已紅了眼眶，她又生怕自己落淚的模樣壞了今天的喜氣，隻得背過身偷偷抹了抹眼淚。
“好了，别哭了，馬上要做新娘子的人，這麼哭可不吉利。”黛玉強行壓下心頭洶湧澎湃的酸意，繼續笑着說，“出去以後别忘了，本宮到底還是妃位，你更是從永壽宮出嫁，這永壽宮也永遠都是你的娘家。若是你在衛臨那受了委屈，大可回來告訴本宮，本宮一定給你撐腰！”
“就是，菊清姐姐，誰欺負你你就告訴我，我絕對饒不了他！”赤鸢一臉認真地說着，又揚了揚自己的拳頭，倒逗得衆人終于停了眼淚，一個個的都笑了起來。
紫鵑伸手搭在了菊清的肩膀上：“你怕是不知道，娘娘知道衛臨為了你去找皇上，歡喜得連晚膳都多用了半碗。第二天就讓我去找了老黃曆，挑了許久的黃道吉日，還把庫房打開了理了單子出來給你挑嫁妝。娘娘說，這宮中的日子難熬，能早走也是早安心。三個月後的四月初九便是難得的好日子，雖說時間有些緊，但是也忙得過來。若是你這邊沒什麼問題，咱們便照着去辦，這一日成親你以後定是夫妻恩愛，白頭偕老的。”
菊清頓時羞紅了臉：“奴婢多謝娘娘，奴婢沒有什麼意見，一切就按娘娘的意思去辦，想必他那邊也是贊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