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延洗完手，在風中晾幹，“如果程先生知道花魁是你的人；知道你表面服從他，實際背叛了他；知道你下藥要他命。”n程嘉興眯眼，凝視着水桶裡蕩漾的魚鱗。n陰鸷，幽涼。n“我手中有徽城工程的财務報表，投資六千萬，報價六億，又追加了李氏集團的三億。一棟大樓，洗錢八億，程氏集團在其他城市也蓋樓，一座城市數億，十座城市數十億。”傅時延胸有成竹笑，“一旦上面查賬，你撇不清。”n“程嘉良擔任董事長期間洗錢，與我無關。”程嘉興同樣在笑，“至于我上任之後，沒有揭發，是因為搜集罪證，沒來得及。”n“你的确聰明，留了一條‘大義滅親’的退路。”傅時延跳下甲闆，漁船一晃，程嘉興也搖晃，“程氏集團是納稅模範，市裡扶持程家，捧上天了，結果曝光犯罪的醜聞，打領導們的臉，市裡會饒恕你嗎？”n他說完，播放了一段錄音。n海浪拍打着漁船，程太太和傅懷峰的對話被風聲吹入耳，程嘉興攥着桅杆。n腕骨泛白，面容一寸寸鐵青。n“傅懷峰錄的？”n“誰錄的，不重要。”傅時延沒正面答複，“這段證詞，舉報到市裡，你還有機會報複傅家，搞垮李氏集團嗎？”n他又播放一遍，字字誅心。n“花魁失蹤，無所謂，她是證人，警方有辦法找到她。她懷了孕，顧及孩子，又膽小，百分百供出你們的罪行，立功贖罪。”n“你不敢舉報。”程嘉興瞳孔猩紅，“李氏集團參與洗錢，李家人簽字同意了。你喊冤，白紙黑字擺在那，是物證，警方信你嗎？你毀了我，也毀了你李家。”n四目相視，猩紅尤其血腥，驚心動魄的味道。n程嘉興失态了，傅時延的笑意更濃了，“我不舉報，程先生呢？”他意味深長，掂量着手機，“無血緣的長子，和情人聯手迫害他；程氏集團、人間天堂，他辛苦創下的基業，你肆無忌憚掏空，侵吞。他容得下你嗎？”n“程嘉良在乎程氏。”程嘉興在高處，傅時延在低處，凜冽對峙，“他不容我，我拖着程氏一起完。”n“你算計得他快沒命了，程氏，活着，二選一，他選什麼？”傅時延穿着白襯衫，白長褲，在晚霞下，烈烈鼓動，勝過雪色，“程先生在商場殺伐果斷，你玩弄他，他甯可廢了程氏，也先廢了你。”n一黑，一白；一野性，一沉穩。n良久，高處的男人笑了一聲，裹着一絲悲怆，一絲毒辣，“我母親毫無防備和傅懷峰見面，他幹了什麼？”n程嘉興攥住桅杆的手，松了緊，緊了又松，掙紮，克制。n“為了傅家和李氏，為了你這個兒子，他利用我母親的舊情，讓你威脅我是嗎。”n“父親也為了你。”n“他認我嗎？”程嘉興的毒辣由一絲膨脹成千絲萬縷，“我和你，必須一死一活，他隻要你活。”n“他希望都活。”n傅時延迎風而立，漫無邊際的海港，襯得身型細窄，虛無。n“原本，我猶豫了。”程嘉興雙手抽離桅杆，走下甲闆，“傅懷峰既然舍了我，一心保你，我講什麼情義呢？”n他一步步逼近傅時延。n天際黯了。n兩張臉也晦暗了。n“哥哥。”文笙坐在台階上，叫傅時延。n氣氛緩和，程嘉興含笑問，“不邀請我共進晚餐嗎？”n“你不餓。”傅時延逐客令。n“餓了。”他也拎了一袋海鮮，“我請客。”n“我結賬了。”n程嘉興一貫體面，懂人情世故，今天格外難纏，“那我親自下廚，伺候傅公子。”n遷就，溫和。n再不領情，不合适了。n傅時延皮笑肉不笑，“有勞嘉興了。”n回到住處，他說到做到，在廚房處理海鮮，涮洗鍋具，文笙煮了一壺茶，收拾完餐廳，系上圍裙，“我去幫他。”n她轉身的一霎。n傅時延又叫住了她，“笙兒。”n茶壺徐徐冒水汽，他神情諱莫如深，“你在傅家八年，無論你心裡是什麼情分，傅家待你好，或許有隐情，我待你，絕沒有。”n文笙偏頭，“傅家待我，有什麼隐情？”n他默默不語。n攔一日，攔不了一年。n何況，程嘉興不是那麼容易攔住的。n笙兒起了疑心，也不是那麼容易罷休的。n傅時延不攔了。n不如賭。n他是傅家的一份子，傅家滅亡了，坍塌了，外界的嘲諷，他何嘗不難堪？她腹中的孩子，出生在一個衰敗、有污點的家族，又何嘗不難堪？n半晌，文笙沒等到答案。n進入廚房。n“海鮮性寒，孕婦吃，要适量。”程嘉興撈出水池内的魚，“喜歡清蒸，紅燒？”n文笙望着他。n他掃了一眼門口，她反鎖了。n程嘉興十指淌水，也望着她。n“東西呢。”n她着急，他不慌不忙，“傅時延在外面。”n蒸鍋裡的蟹腥味溢出，她不禁幹嘔。n手扯着他衣袖，“你要什麼。”n“我要的，你給得了嗎？”程嘉興俯下身，溫存的眼睛，溫存的語調，依稀是昔日的程嘉興，又依稀陌生了，“是公平交易，還是我單方面的慈善？”n文笙下巴是嘔出的口水，他倒不嫌棄，輕輕抹掉，“慈善我不是慈善家，是奸商；交易我的條件，你大概率做不到。”n她仰頭。n“不過，你可以先驗一驗貨。”n程嘉興按下錄音筆的開關，擱在窗台。n“懷峰大哥，求你救我啊！”文衡波痛哭流涕。n“衡波，我救不了你。”傅懷峰歎氣，“調查組的組長姓溫，我們不和睦。老溫查你，其實是沖我。”n文衡波的哭聲愈發大了。n“你從司機晉升副主任，是違規的，貪了多少錢，我也知曉。我一輩子清正廉明，唯獨提攜你，包庇你，我徇私了，你出事，下一個就是我。”傅懷峰暗示他，“老溫抓住我的把柄，我職務不保，如何救你，照顧文家呢？”n文衡波瞬間不哭了。n“你跟了我多年，既是下屬，也是朋友。我度過危機了，一定養你妻女，她們衣食無憂，你安心。”n“但調查組不撬開我的嘴，不可能罷休啊！”文衡波情緒激動，“這些年太多問題了我瞞不住。”n錄音裡，傅懷峰在看電視劇，是04年的都市官場片，男主角安排了家人出國，在辦公室開槍自殺。n槍聲一響。n文笙吓得捂住耳朵。n“我在衛生局仗着傅家的關系，得罪了不少同僚。莫馨的哥哥是地痞流氓，舅舅是老光棍”文衡波哽咽了，“懷峰大哥，你撫養我女兒長大，護我女兒周全，我死也瞑目了。”n“衡波，你别犯傻啊！”傅懷峰勸誡他，三分真，七分假。n錄音戛然而止。n窗戶刮入一陣風，吹過文笙的發絲，她整張臉暴露，眼角沾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