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時延背對她，伫立在灰蒙蒙的晚霞下，“你糾結多年前的事，是困住你自己。”n“你照顧我，親密也守分寸，不像承瀚和大斌，追着我，哄着我。你無可挑剔，卻不冷不熱，所以多年前，我不敢問。”林薔薇站起，雪白的毛呢裙，紫菊花，“我父母在大西北，我孤獨敏感，怕遭拒絕，怕自作多情。可後來，我實在不甘心，怕遺憾，怕沒答案。”n傅時延逆着光，窗簾又虛掩，瞧不真切神情。n“去年你生日，我偷偷去過北航集團，你開車經過長安街，副駕駛有一個姑娘，是暧昧對象吧。”n他一言未發。n文笙蹙眉。n去年，副駕駛的姑娘n不是洛芷和華菁菁。n“今年元旦，我給傅家老宅打電話，傅阿姨說你單身。二月份，我辭了教務員的工作，準備來北方，但傅阿姨又說，你相親了，和關家的長女在一塊了。”林薔薇苦澀，“倘若回到十年前，我鼓足勇氣，是不是結局不一樣了？”n傅時延略側身，“十年前，我隻在乎學業。”n“五年前呢？”n“事業。”n林薔薇哭不出，笑不出，感慨物是人非，一步錯，步步錯，“其實，我沒輸，對嗎？輸的不是某個人，是時間，是懦弱。”n他了無波瀾，“薔薇，你我自幼是發小，我照顧你，有傅、林兩家的托付，有男人的憐憫。時過境遷，你該放下，就放下。”n傅時延從花園進客廳，發現文笙在，他一怔，旋即，整理着襯衫袖口，“怎麼回來了？”n不歡迎，不愉悅的口吻。n“拿補品。”她将車鑰匙撂在茶幾上，撫摸腹部，“懷着北北，我不能亂吃東西，傅家的食物檢測過，入口沒問題。”n“北北？”他眉頭一皺。n“禮禮不中聽。”她賭氣，“乳名改北北了。”n——北方有公子，溫潤如玉。n乳名不搞複雜了，什麼‘克己複禮’，小奶娃娃懂什麼，‘生得白嫩俊俏’的寓意最好。n而且，傅正修的大名随着傅懷峰的意思了，憑什麼乳名随着傅時延？n她偏改名。n“北北不如南南中聽。”傅時延不陰不陽，“姓傅不如姓程，程正修，程北北。不俗不土，格外有韻味。”n文笙抿唇。n隻琢磨‘報複’他了，忘了‘東西北’三個字和程嘉興有關。n“你是傅太太，除非哪天離婚，否則你在外規矩一些。”他面孔又晦暗了幾分，“和舊情人同進同出，共泡鴛鴦浴嗎？”n他記得，程嘉興走出美容院頭發是濕的，紅光滿面，風采爍爍，他調了美容院的監控，程嘉興的suv上午十點泊在門口，中午司機去徽園點餐，又泊了一下午，程嘉興始終沒露面。n傍晚出來，洗了澡，文笙發梢也濕了。n“你目睹我鴛鴦浴了？”她惱了。n她一天兩夜沒合眼，下午在店裡沐浴按摩解解乏，以為程嘉興泡完藥浴離開了，沒想到他在大堂等她，道了别才離開，末了，又示意她送一送。于公，程嘉興是大客戶，于私，也相識，她自然送。n更沒想到，傅時延‘抓個正着’。n“七個月的孕期了，你作為孕婦不安分，住在美容院方便見他？”傅時延語氣幽涼，譏諷，“你搬出老宅，一旦禮禮有問題，你承擔嗎。”n“是北北。”文笙不辯駁，推開儲物間的小門，去地下室，“程嘉佑不太同意和林家聯姻。幸好，林小姐對他感情不深，既然姻緣不成，林小姐對誰感情深，誰試一試吧。”n“不澄清，是承認了？”傅時延拽住她，“文笙，給我扣一頂綠帽子，你膽子不小啊。”n“你冷戰，你分居。”文笙甩不掉他手，“逼我騰位置嗎？”n他胸膛膨脹，繼而塌陷，聲音粗啞，“騰誰的位置？是我占了位置吧。”n“未婚先育影響傅家名聲，你娶了我，孩子有名分了，再離了，外界沒閑話了。”n分析得頭頭是道的。n傅時延怒極反笑，“你離嗎？”n“結婚沒意思。”文笙仰頭，他講了什麼，她一字不漏怼他，“你父親那樣的人，和老相好也糾葛不休，何況我這樣的人。”n他捏她手腕捏得緊，“程嘉興教你激将法？”n這時，林薔薇也從小花園進來，直白問，“是程家不同意聯姻，還是程嘉佑不同意？”n文笙顧忌林家的背景，沒戳破他們在花園聊了什麼，可态度不友善，“無論是程家還是程嘉佑，林小姐僅僅覺得合适，又不是喜歡，沒什麼惋惜的。”n“林小姐”林薔薇一愣，“笙妹妹不喊我薔薇姐了？”n“喊什麼無所謂，以後喊嫂子也行。”n林薔薇面色一白。n“借題發揮是嗎。”傅時延面色更難看，“你自己幹了什麼，你沒資格鬧。”n她轉身。n原本，隻打包了秋冬裝，現在，連春夏裝一起打包了。n常住美容院。n“唉喲！”何姨急得熱鍋上的螞蟻，“傅老先生和夫人回娘家了，你和傅公子又鬧得這麼僵，剛結婚幾天啊”n何姨拉她的行李箱，她塞一件，何姨丢一件，最後箱子空空蕩蕩。n“您不用管。”她無奈，“日子湊合過下去，他疑神疑鬼，我也堵心。”n“不怪傅公子疑心。”何姨偏袒傅時延，“程家大公子優秀，您沒相中耿世清和胡生，可是相中他了！他花樣百出纏着您，哪個男人踏實呢？”n文笙沒搭腔，去卧室清點首飾。n婚戒不戴了，老夫人給的玉镯和頭钗必須帶走，有朝一日分道揚镳了，親手還給老夫人。n她忙活的工夫，另一名保姆端了飯菜和湯，擱在床頭櫃，悄悄退下。n文笙在美容院吃了魚香炒面，是大學城附近的一家小飯館，懷念那口酸甜滋味，這會兒不餓，正打算出去，門鎖了。n擰不開。n“何姨！”她使勁拍。n“小太太——”何姨在門外，“衣櫃擋住門了。”n那麼厚實的楠木櫃子兩個大男人搬上樓都費勁，她莫名其妙，“衣櫃不是在一樓的衣帽間嗎？”n何姨也詫異，找保姆、保镖打聽了一圈，沒結果，“衣櫃自己飛上來的。”n文笙氣笑，“那您搬開呀！我出門。”n“吵什麼。”忽然，傅時延在走廊呵斥。n他一嚴肅，何姨畏懼了，“小太太去美容院，搬這櫃子”n“我辦公，需要清靜，明天搬。”傅時延下了死命令，猛地甩上書房門。n何姨沒轍，“小太太，你住一晚吧，傅家就是你的家呀！”n“何姨！”文笙再拍門，沒回應了。n她看了一眼熱乎的飯菜，獨立的衛生間，安裝了栅欄的窗戶n一切恰到好處。n傅時延永遠是一副高冷矯情的德性。nn第二天早晨，孫家的司機登門遞了請柬。n孫太太五十五歲壽辰。n在‘東湖戲園’的廂房設宴四桌，邀請了幾對權貴夫婦、富商夫妻和來頭很大的影視明星，據傳，女星是某位權貴的情人，暗中扶正了，在娛樂圈低調本分；在太太圈，漸漸嶄露頭角。n可到底不是原配，交際圈有鄙視鍊，大官太太的圈子容不下她，小官太太的圈子勉強混一混，端茶倒水結賬買單，太太們多一個‘提款機’和‘使喚丫頭’，何樂不為呢。n按級别，孫太太是大官太太圈子，不過，壽辰不是紅、白大事，除了黃二太太，那些夫人們懶得捧場，隻攢了個小局。n傅夫人不在本市，特意電話裡叮囑文笙，代替出席。n傅時延一輛車，文笙一輛車，一前一後駛出小區。n抵達東湖戲園是九點，紅旗l9先熄了火，傅時延下車，等她。n家醜不可外揚。n表面功夫是要做的。n文笙挽着他手臂，他步伐亦是緩慢，遷就她。n壽宴的流程是‘亭子喝茶小聚——戲樓看京劇《霸王别姬》——廂房午宴’。亭子裡，賓客基本到齊了，孫太太迎接傅時延，“二代模範夫婦來了啊！”她調侃，“可惜喽，傅太太肚子大，咱們傅少爺眼饞着，沒辦法過新婚之夜。”n女人們大笑。n“孫太太的平生樂趣，是挖苦我？”傅時延脫了西裝，坐下。n文笙主動坐在孫太太右邊，與他隔了一個座。n“這是黃二太太的椅子，你椅子在傅公子右邊。”孫太太提醒她。n“我挨着壽星，沾一沾喜氣。”她解釋，不肯換座。n傅時延一張臉沒溫度，沒情意，極其冷漠。n男客們喝碧螺春，女客們喝桂圓紅棗茶，文笙不宜吃桂圓，廚房炖了一盅冰糖燕窩。n東湖的後山種植了一片玫瑰，不屬于戲園子，是對外承包的地皮，少見的橙黃玫瑰和紫玫瑰，孫區長難得玩浪漫，買了99朵的紫玫瑰，他一帶頭，現場的男士紛紛買玫瑰送太太，女人們各自捧了一束，唯獨文笙沒有。n“傅公子給太太選一束花啊！”孫太太催傅時延。n他站在長廊下喂小鷹，表情寡淡，“她不喜歡。”n孫太太瞥他，又瞥文笙，二十歲的姑娘如花似玉，臉蛋垮耷着。n新婚燕爾正是蜜裡調油，哪有女人不喜歡象征愛情的玫瑰花呢？明顯是不和睦了。n茶喝了一半，廂房經理進來，“傅太太在嗎？”n文笙望向經理，“我是。”n經理雙手交出一份轉讓書，“程嘉興先生買下東湖玫瑰園，贈予傅太太。祝賀傅公子和傅太太百年好合，情比金堅。”n傅時延眯眼，攥緊了籠子細杆。n力氣大了，吓了小鷹，撲棱翅膀啄破了他拇指。n一滴血濺在地上，孫太太大驚失色，“傅公子受傷了，叫戲園的醫生！”n“無妨。”他阻攔，“小傷而已。”n今天，《霸王别姬》是大戲，聽衆席有不少權貴家族的老太爺和老夫人，園子安排了醫療團隊，萬一哪位昏厥了，犯了病，臨時搶救。n經理拎了藥箱，孫太太剛掀開箱蓋，黃二太太打趣，“傅太太在場，你獻什麼殷勤呀？如果年輕三十歲，你獻！五十多歲了，你歇着吧！”n孫太太啐罵，“你嘴太損！”n衆目睽睽，文笙騎虎難下，不得不走過去，翻藥箱。n從進入亭子，傅時延的臉便陰郁，此刻，更陰翳了。n“傅太太動作溫柔，不像我，手糙人糙的。”孫太太啧啧，“自家的老爺們兒，自己疼！”n太太們起哄，她和他沉默，氣氛愈發微妙。n“戲台子開幕了！”鑼鼓一響，孫太太收拾好餐桌的貴重物品，逐一送賓客入場，趁着喧嘩，傅時延擡眸，“程嘉興大庭廣衆送你玫瑰，你親自服務他藥浴，倒是我多餘了？”n“員工服務他，我在屏風外，信不信由你。”文笙包紮完創可貼，從椅子上起來。n傅時延一動不動，盯着她背影，臉色烏青。nn戲樓是一座七米高，内二層的老式木質吊腳樓。n一層有五米高，寬敞明亮，是招待觀衆的；二層是保镖巡邏區域，沒座椅，隻有狹窄的走道，牆壁挂着望遠鏡、對講機，專門負責監控雇主的安全。n傅時延文笙直奔第一排，一、二排是太師椅，三排之後是普通的軟椅，并非園子買不起太師椅，是一、二排的老爺子們太有威儀了，故意區分開。n“何爺爺，您安康。”傅時延停在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面前，俯下身，溫和恭敬。n老太爺是何書記的父親，中秋節九十大壽，眼不瞎耳不聾，笑呵呵的，“臣臣啊，結婚了？”n“結了。”他牽住文笙，介紹，“這個是笙兒，您孫媳婦兒。本來打算生産了，去何家磕個頭，孝敬您，在戲園子碰上了，我讓她鞠一躬？”n“罷了，身子重要。”何老太爺通情達理，“媳婦兒真俊啊！快生了吧？”n“再有三個月，您抱上小重孫了。”n何老太爺高興，撸下左手的翠玉扳指，給文笙。n“收下吧。”傅時延開口。n文笙跟着他朝周圍人挨個打招呼，傅家榮耀了幾十年，雖然傅懷峰退位後，和同僚關系疏遠了，老一輩卻欣賞他為人處事，也欣賞傅時延文武雙全。n“臣臣，坐哪？”n“一排末尾。”n“得了，坐我這裡。”何老太爺吩咐服務生加了兩副椅子。n傅時延落座，面向戲台。n無人察覺的角度，他又恢複了冷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