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是烏江自刎的纏綿悱恻,台下是死氣沉沉的貌合神離。n何老太爺吃着糕點,“臣臣,你父親說,懷了個孫兒?”n“是。”傅時延淺笑,“大名傅正修,乳名——”n“北北。”文笙快了一秒。n他眯眼。n危險,幽涼。n“乳名俗氣了些。”何老太爺和傅懷峰一樣的古闆,嗜好‘文房四寶’之類的字,何家長女叫何徽墨,長孫叫何紙硯,長孫女叫何水畫。n“豈止是俗。”他笑裡藏刀,“是土,起名的沒文化。”n“起名的是金融系本科。”文笙怼。n“起名禮禮的是航天工程系高材生。”傅時延怼回。n她暴躁,“起名禮禮的是臭男人。”n“起名北北的是出軌的女人。”他不甘示弱。n文笙胸脯一抖一抖的。n傅時延重新坐直,注視着戲台子。n她緩了一會兒,“馬上離婚了,你挨個向爺爺伯伯介紹我,未來二婚的時候,再介紹下一任太太,多麻煩。”n“你挺體諒我,也挺着急。”傅時延面孔愠怒,“不麻煩,娶十個八個,我也有耐心介紹。”n“林薔薇當後媽,行。林家家風好,教不壞北北,其他女人不行。”n“我娶誰,是我自由,你點菜呢。”男人怒氣愈發大。n一排左邊有兩位老夫人招呼傅時延,他站起,曲臂。n文笙軟趴趴挽住他。n“這是小笙兒?”老夫人樂呵呵,“韻甯脾氣大,教養的女兒倒讨喜,怪不得做了兒媳婦。”n傅時延含笑,“李奶奶。”n她印象中,3月份出席過‘小李家’的婚禮,李奶奶是小李家的老夫人,和傅夫人的娘家‘大李家’是‘姨表親’。n李家顯赫了百年,原因就是同宗、旁系個個兒是高娶,上嫁。哪怕多年不聯系了,一旦有大災大難,天南地北的親眷出手支援。有族譜、富貴了三代的大家族,基本是交叉聯姻。n大、小李家的十幾個子孫,隻有傅時延是‘下娶’。n也隻有傅時延,反了家族,反了規矩,娶了個稱心如意。n三天一大鬧,兩天一作妖,奈何他‘認命’。n“淮康和程家那寡婦”李老夫人眉飛色舞,“是假的吧。”n“有真有假。”傅時延明白,傅懷峰逃不掉這一劫,與其哪天曝出驚天大雷,先給外界打預防針,‘文火炖八卦’,等曝光了,傅懷峰夫婦的名譽不至于一瞬崩塌。n“那寡婦有什麼好呀?韻甯是大美人,你外公有錢有勢的,是個男人都選韻甯。”n傅時延笑了一聲,“嘉興和嘉佑如此優秀,程太太功不可沒,是賢母。”n李老夫人摘了一枚玉镯子給文笙,“明年婚禮?”n他打量她。n她也打量他。n四目相視,她問,“辦嗎。”n觀衆席昏暗,不遠處紅紅綠綠的燈光掠過傅時延,朝戲台的一側臉是清俊,朝她的一側臉是陰森,“我無所謂,傅正修需要名分,隻登記,沒婚禮,名分不完整。”n文笙不言語。n傅時延俯下身,“明年三月底孫兒滿百天,在南方老家辦。我親自把請柬送到您長子手裡。”n李老夫人後排是幾名傅懷峰同僚的夫人,又寒暄了一番,返回座位。n一去,文笙乖巧溫順,一回,她面無表情。n傅時延亦是冷漠。n“姑婆告訴我,李家人辦了婚禮,必須記入族譜,可以喪偶續弦,不可以離婚續娶?”文笙盯着他。n他盯着戲台,“傅家人沒這講究,即使辦婚禮了,想離就離。”n咿咿呀呀的唱腔裡,傅時延按捺不住,“怎麼,琢磨着婚禮結束,籌謀後路了?”n文笙她離席。n“去哪?”他皺眉。n她不答複。n上台階,直奔第三排中央,一名三十多歲容貌靓麗的女人。n“王太太,我喜歡您演的古裝劇。”n王太太雖是大明星,不過在權富圈,是被使喚的小角色,太太們根本不搭理她,傅家的兒媳是二代太太之中最有身份的,又這麼友善,王太太受寵若驚,“傅夫人是出了名的尊貴,小傅太太卻絲毫不擺架子。”n“我心裡有數,太太們不是敬我,是敬傅家和李家。人原本不分高低貴賤,不同的圈子,不同的規則而已,王太太不必自卑,我家世還不如您呢。”n王太太觸動情腸,眼眶紅了,“她們罵我小三上位,其實老王離婚七年了,他女兒有抑郁症,顧忌病情沒公開,我認識他剛三年。”n文笙安慰,“王處長任職交管局,在乎名聲,委屈您了。”n王太太抹淚。n“傅家人脈廣,但在交管局沒有朋友。如今,我攀上了王太太,傅家多了王處長一個朋友。”n“是我攀上了傅太太。”文笙給足王太太尊榮體面,她開心,“用得着王家的事情,您盡管開口,老王負責全市的交通。”n文笙笑,“早晚有一日求王太太的。”n傅時延這時也離席。n一、二排觀衆席的間距寬,放了茶桌,二排5、6号椅坐着韓長林夫婦。n韓夫人昔年是昆曲名家,獲過專業大獎,也跟着市領導出國考察獻藝,結婚生子後,退圈了。n氣質很優雅,講話像念戲文似的,咬文嚼字。n傅懷峰和韓先生在工作上意見不合,導緻傅夫人和韓夫人關系微妙,傅夫人八面玲珑擅交際,韓夫人内斂,久而久之,傅夫人獨占c位,韓夫人遭孤立了。n傅時延嗅着茶壺冒出的霧氣,“韓叔叔喝祁門紅茶?”n韓長林詫異。n韓家和傅家素無往來,‘叔叔’是萬萬承擔不起的,“傅公子客氣了。”n“我與韓公子同輩,稱呼您叔叔是禮數。”傅時延坐在4号座椅,恰好是文笙前排的位置,“我記得您愛喝太平猴魁。”n“秋末時節,紅茶醇厚滋潤;春夏燥熱,才喝綠茶祛火。”韓先生拿幹淨杯子斟茶,遞給他。n“韓叔叔現在也應該祛一祛火。”他翹起一條腿,姿勢閑懶,“貴公子太不省心了。”n韓長林一懵,“犬子去英國了,讀碩士學位。”n“哦?”傅時延揚眉梢,“我竟不知,保利俱樂部在英國。”n“保利俱樂部”韓夫人傾身,“那不是方家在二環的産業嗎?”n“昨夜,韓公子得罪了外省的江湖老大,我救了他。”傅時延摩挲着茶杯,“歌女‘小黃鹂’是江湖老大的女人,韓公子瞧上了,和老大搏鬥了一場,澆了一腦袋的屎尿。”n韓夫人晴天霹靂,“屎尿老韓,對方太猖狂了,給兒子胯下之辱!”n韓先生比妻子鎮靜,俱樂部,江湖老大,澆了尿一樁樁醜聞,萬一傳出,韓家要不要臉了?哪家的好姑娘樂意嫁這種丈夫?n“這不孝子!”n韓先生氣憤掏手機,傅時延摁住,“保利的老闆是我發小,安排韓公子住進俱樂部的客房了,避免對方在街頭巷尾綁架,毆打。韓先生這一脈,唯有這個兒子,殘了瞎了,像耿世清那樣,耿先生終歸有兩個女兒,廢了一個兒子,耿家依舊興旺,韓家可是人丁凋零了。”n韓夫人千恩萬謝,韓先生默不作聲轉動着手機,心中有盤算了。n“傅公子開個條件吧。”n“程嘉興背後的保護傘,是韓先生吧。”傅時延開門見山,“舉報程氏集團的實名信,全部壓下了,并且洩露了舉報人姓名、企業。9月下旬和10月上旬,程嘉興打擊報複了四位同行,要麼破産,要麼虧本千萬。”n韓先生搖頭,“程嘉興是威脅我保護他,我答應了,可近期沒找我。替他壓下風波的,不是我。”n傅時延喝了一口茶,“是梁局嗎。”n“他們是翁婿,老丈人出面操作,也正常。”韓長林幾乎是明示了。n“韓先生的地位在梁局之上,梁局壓不下的,程嘉興會找您壓了。”他撂下茶杯,“不論您在程嘉興手中有什麼把柄,您掂量清楚,是一錯再錯,是懸崖勒馬。登上程家那艘船,不得善終。”n韓先生握拳。n“到底什麼把柄啊?”韓夫人焦慮,“無奸不商,和商人攪在一起,是蹚渾水!”n韓先生雙目緊閉。n《霸王别姬》演員開始謝幕,文笙忽然拉着王太太,“上一屆電視獎的最佳男配整過容嗎?”n“小林啊,是天生帥!”王太太最了解娛樂圈的内幕新聞,“可惜了,他是0246——”n文笙洩了氣,“他人高馬大的”n“他不情願啊!為了資源嘛,私下是談女朋友的。”n“我喜歡小林鼓鼻梁,眼睛深邃。”文笙音量不疾不徐飄入傅時延耳朵,他面色仿佛烏黑的鍋底。n鼓鼻梁,眼睛深邃。n他的特征n她是先喜歡男明星,還是先喜歡他的?n“你喜歡小林?太簡單了!”王太太打包票,“我約他陪你吃頓飯,他飯局是明碼标價,二十萬。”n文笙喜歡劇裡的小林,現實本人一般,“我肚子胖了,不漂亮——”n“你不懷孕也不漂亮。”傅時延嘴欠,扭頭,“那個林什麼,天天和女明星厮混,你有女明星漂亮嗎?你花二十萬,他硬着頭皮陪你吃飯。”n文笙踹他腿,“偷聽女人聊天,傅公子果然是正人君子啊。”n“你嗓門大。”他撣了撣西褲的腳印,“誰愛聽了?”n王太太莫名其妙,“你們夫婦不熟?”n傅時延不陰不陽笑,“以前我和她熟,以後她和我不一定熟。”nn戲散了場,傅時延婉拒了午宴,文笙打算蹭王太太的車離開,孫太太偏袒傅時延,勸和不勸分,不會派車送她。n結果,保镖在大堂攔住,“請太太上車。”n“我回美容院。”她出去。n“傅董不允許。”保镖尾随。n文笙瞪着保镖,“他是你主子,我不是嗎?”n“您當然是。”保镖公事公辦的口吻,“您是傅家的主子,傅董是我的主子。”n蓦地,電梯門一開。n“笙笙。”大堂裡,程嘉興站得不遠不近,“第一次知道,你喜歡京劇。”n她仰頭。n他邁開長腿,步伐矯健,頃刻,立在她面前,“玫瑰花怎樣。”n男女賓客進進出出,文笙挪了一步,去車後,“我沒收。”n“僅僅是新婚賀禮。”n“賀禮沒有送玫瑰園的。”n程嘉興笑得春風和煦,“是别出心裁的賀禮。”n門窗關閉,聽不清。n傅時延降下車窗,一張臉像寒冬臘月的冰霜,凍得化不開,“嘉興真是無處不在啊。”n“送嶽母來北戲園看戲,門口發現你的紅旗l9,一打聽,你和笙笙在東戲園給孫太太祝壽。我與你,與笙笙,确實緣分不淺。”n北戲園n乳名,北北。n傅時延的臉又浮了一層冰。n“你向我示威嗎?”n程嘉興一頭霧水,“示什麼威。”n“勾引我太太,‘冠名’我兒子,沒膽量承認?”傅時延使了個眼色,兩名保镖半拖半拽,‘伺候’文笙上車。n“慢。”程嘉興呵斥。n保镖們隻服從傅時延,并不服從他。n“你聾了?”他鉗住保镖胳膊,狠狠一掰,“我讓你慢着。”n脫臼的脆響,在文笙耳畔炸開。n保镖哀嚎。n同伴見狀,迅速将文笙塞入後座,她撅着屁股,扒車門,掙紮,“我行李箱在美容院——”n“扔了。”她越是不肯回老宅,傅時延越是惱火,“買新的,或是保姆去取。”說完,從另一側下車,逼近程嘉興,同樣扼住他手腕。n“打狗看主人,懂嗎?”n程嘉興不懼不躁,“笙笙不願跟你走,你強迫她,我自然要管。”n“傅家的家事,你管得了嗎。”n他意味深長,“你認為傅家家事,我有沒有資格管?”n傅時延目光一凜,手勁兒發力,“一口一句嶽母,你嶽母在裡面看戲,女婿在外面搶奪人妻,惹怒了梁局夫婦,你造下的孽債,誰幫你壓?”n“松開。”n程嘉興的臉色一沉。n傅時延不松,沿着他手臂揪住衣領。n他猛地一撞,也勒住傅時延。n鼻貼着鼻。n有不明所以的太太尖叫,“傅公子和程大公子打起來了!”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