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第1頁)

傅懷峰在喝豆漿,不經意撩眼皮,猛地一嗆,“你掉染缸裡了?”n李宅的西街有一家染布坊,是專供太太們的,金銀、孔雀藍的小衆染料極正宗,市場上買不着。n傅時延選了一匹‘翠柏綠’的,給文笙制旗袍,年底商會召開大會,他攜夫人出席,打響‘會長夫人’的名号。n“去洗幹淨了!”傅夫人訓斥。n“母親的旨意,不行。”傅時延扮柔弱,“夫人下旨,讓我洗,我才領旨。”n文笙掐他大腿。n他坐下,敲傅夫人的桌子,“我不準備生女兒了,但笙兒孝心,曉得您稀罕孫女,拉着我生。”大剌剌抻了個懶腰,長臂一攬,勾住文笙肩膀,“我配合她,折騰得太久了,化個妝,哄一哄她。”n她錯愕,“你知道我化妝?”n“我警惕性沒那麼差。”n傅夫人一聽,造二胎了,喜上眉梢,“笙兒懂事,不過,哺乳期不宜懷孕,調養一年半載再懷。”n“您挺體諒她。”傅時延似笑不笑,“婚宴上,宣布生孫女,逼得這麼急,逼我松口。倘若一年半載沒懷上,外界不敢議論我,敢議論笙兒。她壓力大,一定生。”n氣氛不大和諧了。n傅懷峰圓場,“你母親不是催你們,是幫你擋酒。”n“我催啊!”鋪了台階,傅夫人不下,“沈家、方家香火旺盛,憑什麼傅家代代是獨苗兒?何況三胎、四胎,家裡養得起。”n“母豬一胎十崽,笙兒哪裡生得過豬?您替兒子去鄉下的豬圈物色一隻,跨越種族,跨越生物學。”傅時延講得荒唐,慢條斯理夾了一塊培根,“我預約了結紮。”n餐桌鴉雀無聲。n“你三十歲結什麼紮啊。”傅夫人爆發,摔了瓷碟。n“斷了您催生的念頭。”他直言不諱,“以後不生,與笙兒無關,是我生不了,等做了手術,我會通知這邊的圈子。”n“京哥兒,你魯莽了。”老夫人覺得不妥,“不願生,有的是辦法。”n“誰教你的!”傅夫人瞥文笙,又瞥他,怒火滔天。n男人哪有甘心結紮的,百分百是女人慫恿。n尤其權富圈的男人,體面,尊貴,威赫,女人堆裡玩的,搞了節育遭同行笑話。n“方家老大的夫人難産,第二年,老大續娶了新夫人,即使是族譜上的元配,人亡,情滅,逢年過節僅僅三炷香。我和大斌的關系,不如和承瀚的關系,您明白為什麼嗎?”傅時延摩挲着象牙白的筷子托,“方家人薄情,大斌的女人生了女兒,沒過門,他厭倦了,去母留女。知書達理一女人,想女兒想得瘋瘋癫癫,方家不許母女相見。”n傅夫人蹙眉,“礙着你什麼了?”n“您隻認孫兒,兒媳無所謂,我認媳婦。”傅時延挺直脊背,正襟危坐,“我挑起李家大梁,扛起商會的重擔,是情義,對外公,對李家的情義。換了薄情寡義的同輩子弟,犧牲潇灑自由,護家族,護親眷,肯嗎。”n傅夫人一言不發。n“我護李家,和護媳婦,是一樣的。一個禮禮,傅家确實子嗣單薄,可兒孫滿堂有千般好,不及夫妻共白頭。”n“罷了。”老夫人揮手,“依着京哥兒的意思,别催笙兒了。”n“姑媽”n老夫人面孔一沉。n傅夫人安分了。n大保姆上完菜,笑呵呵問文笙,“那盆水喝了?”n她一愣。n“撒了紅棗桂圓,還撒了一勺苦鹽。”n怪不得,沈承瀚說她腳齁鹹。n“喝了一口”文笙硬着頭皮。n“夫婦過日子是甜中有苦,鹹中有澀,沒有一帆風順,多體諒,包容。”老夫人語重心長,“京哥兒脾氣犟,待媳婦兒是專一的,笙兒脾氣溫順,你遷就他,他照顧你。”n傅時延嘲笑,拖長尾音,“她脾氣溫順”n文笙瞪他。n他指她,招呼老夫人,“您在場,她收斂了,在廂房裡,可霸道了。”一邊揭發,一邊卷袖子,“瞧,牙印。”n保姆們低頭笑。n“活該!你沒出息。”老夫人啐罵,“八點鐘賴在洞房不出來。”n“孫兒出息了二十九年,終于娶夫人了,自然貪吃了。”他一副浪浪蕩蕩不正經相。n秘書這時匆匆走進中堂,附耳彙報,“您嶽母早晨五點去世了。”n傅時延一怔。n下意識望了一眼文笙。n“病因。”n“器官衰竭,屍體寄存在療養院的太平間。”n他凝重,撂下餐具,“我中午回去處理。”n秘書又匆匆走出中堂。n“你回哪?”文笙沒聽清秘書的話,隻聽清他要回去。n“回北方。”傅時延握住她手,沒開口,先心疼。n這些年,她在傅家乖巧孝敬,傅夫人安排什麼,她幹什麼,從不忤逆。一則,是寄人籬下,想活下去;二則,是想救文母活下去。n如今,文母死了,幸好,有禮禮,有他,否則,她真是垮了。n“嶽母過世了,笙兒。”傅時延嘶啞,握緊了她。n文笙呆滞着。n“熬了九年,嶽母累了。”他摟住她,“最好的醫生,最貴的藥,盡力了。你嫁人生子,嶽母也安心了。”n他感受到她身體在劇烈抽搐,空洞麻木的眼神沒有情緒,沒有波瀾。n仿佛一具木偶。n“笙兒。”傅時延喚她,“哭出聲!”n“京哥兒,帶小太太去後堂吧。”大保姆端了飯菜,小心翼翼伺候。n他橫抱起文笙,疾步離開。n後堂的芭蕉葉泛了黃,人一生,來了,老了,去了,眨眼滄海桑田,如同這株芭蕉。n她渾渾噩噩坐在窗柩下,手一碰黃葉,瞬間嚎哭。n一滴滴淚滑入傅時延衣領,他眼眶猩紅,憐愛吻着她。n“警察告訴我母親,父親在我幼年出軌過傅叔叔的女下屬,後來,出軌了莫馨。”她哽咽,“我記憶中,父親沒有缺席過我的生日,節日,可母親的生日,結婚紀念日,他總是出差,連禮物也忘了。”n傅時延撫摸她臉,一下又一下。n“母親年輕時有一頭秀發,自從病了,她天天抓,被醫生剃光了,她隻有四十七歲,卻枯瘦得不成樣子。”n文笙哭乏了,緩一會兒,繼續哭。n傅時延吹涼了粥,喂她。n她恍惚吞咽,擦了一行眼淚,又流一行。n絞得他五髒六腑也擰着痛。n保姆将禮禮送過來,塞在文笙懷裡,關上門。n‘咿咿哼哼’的聲音,她一點點回過神。n“禮禮像嶽母嗎?”n文笙看着,“像你。”n“嶽母像禮禮,禮禮像我,結果是我像嶽母。”他逗她。n她懵住,“你像你母親。”n“我不像你那個惡婆婆。”他嫌棄,“嶽母賢惠,生出的女兒和外孫讨人喜,我像嶽母。”n文笙咧了下嘴,笑得勉強。n傅時延訂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陪文笙趕回北方奔喪,老宅留宿的外省貴賓多,傅懷峰夫婦不得不親自周全,善後。n“大喜之日恰逢大悲之日,請傅會長和夫人節哀。”一名老總封了白事禮金,鞠了一躬,“傅老夫人代我轉達。”n傅時延晉升會長,文笙的身價水漲船高,已經是小傅夫人了,‘傅夫人’的稱呼也變成‘傅老夫人’。n程嘉興站在三樓天台,俯瞰這一幕。n片刻,他側身。n氣定神閑斟了一杯紅酒。n李慕藍癱在輪椅上,注視他,“一直是護士傳遞消息,今天怎麼明目張膽進來我房間了?”n“李家熱鬧,無人關注我了。”他倚着沙發,“傅時延回傅家治喪,現在是你下手的好時機了。”n李慕藍不蠢,“我能得到什麼。”n“李韻晟父子,你父親李韻華,包括傅時延,接連廢掉,李家基業不就落在你頭上嗎。”n“我一個殘疾,誰輔佐我?”李慕藍冷笑,“我根本不在乎李家,我憎惡健全人,憎惡傅時延可以生兒育女,他毀了我父親,我毀了他妻兒,才公平。”n程嘉興晃動着酒杯,“文笙和傅正修,我有用處,給不了你。”他一飲而盡,“但我保證,她們母子在我手上,傅時延會非常痛苦,那種半死不活的模樣,折磨他不是更爽嗎。”n李慕藍也斟了一杯酒,“成交。”nn下午,傅懷峰接到程太太的電話,邀他見一面。n“嘉興訂了明天飛雲省的機票,又訂了後天傍晚去緬甸的船票。”程太太焦躁,“他命令保镖護送我。”n傅懷峰心髒狂跳,隐隐察覺不妙。n“錢呢?”n“在雲省邊境。”n“菱花,報警!上繳贓款,你無罪。”n“我有罪,嘉興無罪!”程太太崩潰,“淮康,三十三年了,咱們情分盡了嘉興與你血濃于水,你無論如何保下他!”n傅懷峰攥着手機,猶豫如何保,如何救。n窗外,李慕藍的保姆一閃而過,進了傅夫人的廂房。n“慕藍少爺請您過去。”n傅夫人對這個侄子是有情分的,甚至對李韻華這個堂弟,也有情分,畢竟是一家人,同姓同宗。n若不是他們太貪婪,陷害排擠時延,她不忍趕盡殺絕。n李氏血脈隻剩李慕藍了,她多多少少是重視的,因此,保姆請她,她毫不防備出門了。n“慕藍的腿,有希望站起嗎?”n“尋遍了名醫,吃遍了藥,沒希望了。”保姆歎息。n穿梭過遊廊,是李慕藍的獨棟小樓,保姆沒停,往前走。n老宅的兩名保镖守在西門,“大小姐,慕藍小少爺馬上去醫院,找您說幾句話。”n傅夫人跨出西院,一輛黑色悍馬泊在街口。n司機拉車門。n李慕藍在後座,半躺半坐,蒼白笑着,“姑姑。”n她上車,“昨天下雨,腿不舒服吧?”n“腿不舒服,倒無妨。”李慕藍倏而不笑了,“心裡不舒服,必須發洩了。”n下一秒,車門鎖了。n司機加速,駛離長街。n“慕藍!”傅夫人詫異,“這是去哪?”n拐了個彎,靠邊停,一夥保镖把李慕藍擡下車,傅夫人剛要下車,為首的保镖蠻力一推,她趴在座椅上。n“李韻甯,風光了幾十年了,該還債了。”保镖态度不客氣。n她腦袋轟隆炸響。n還債n“你們是淮康的仇家。”傅夫人死死盯着這夥人。n“到了地方,你會清楚的。”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