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李老先生下車,“汽車坐膩了,坐自行車後座,挺高興啊。”n李韻甯叼着金鑰匙出生,坐洋車,住合院,乳母、傭人一大堆,心甘情願追男人,吃苦頭,是第一次。n“李老闆。”傅懷峰禮貌恭敬。n“叫什麼老闆啊。”李韻甯不滿,“叫伯父。”n他不着痕迹攥拳。n一個外人,叫了伯父,關系便闆上釘釘了。n半個月前,菱花收了分手信,再沒出現。傅懷峰去過一趟吳村,人走,樓空。n貼在牆壁的唯一一張合影,菱花剪碎了。n恨透了他吧。n他沒勇氣當面講緣由,他怯弱。n家族與愛人,棄了愛人。n“伯父。”傅懷峰開口。n李老先生沒答應,審視他,“腿痊愈了?”n“燙破了一塊皮,小傷。”n“甯甯是李家的獨女,寵壞了,性子刁蠻,你多包涵她。”n他鄭重,“我明白。”n上星期,沈潤文搞了一箱煙花給李韻甯玩,她委托何志約傅懷峰去公園,借口有小偷,沒提她,她計劃藏在亭子裡,他一入場,煙火四射,情調浪漫恰巧下雨了,煙花受潮根本不燃,她暴脾氣,急得扔飛了,更恰巧,扔傅懷峰褲子了。n火苗‘嗖’地燃了,風度高冷的傅懷峰跳了湖。n李韻甯擔憂他對自己印象差,不理她了,悄悄溜了。傅懷峰爬上岸,褲子燒得隻剩個裆了,捂着屁股報了警。n幸好,接警的是何志。n沒鬧大。n可李韻甯藏不住了。n李老先生給公園賠了維修錢,又去嶺北街派出所慰問傅懷峰,抓了李韻甯回老宅,掄圓了巴掌,沒舍得打;指着她,沒舍得罵,最後,無奈洩了氣,“小甯,你太荒唐了!得不到活人,火燒了他,得到骨灰嗎?”n“我沒燒他!”n“你沒燒,他褲子呢?”李老先生發飙。n李韻甯噗嗤笑,“怪他啊早不去,晚不去,我扔炮筒的時候去。”n傅懷峰休養了三天,李家的保姆頓頓煲粥,炖湯,李韻甯去宿舍送飯,但不上樓,讓保镖上樓,她在樓下凹造型,一天一個造型,一套服飾,以為傅懷峰趴在窗戶瞧她。後來,保镖坦白了,“我不敢告訴您,他原話是不必送了,不愛喝。”n她氣炸了,“沒偷偷瞧我?”n“沒瞧。”n“不美嗎?”李韻甯轉個圈。n“美。”n所以,他心裡還是惦記那個女人。n即使分了。n李韻甯賭氣,不找他了。n今天,是傅懷峰主動找她。n雖是他主動,可時機、火候,控制得非常妙,勾得她撓肝撓肺,一見他,統統沒氣了。n“我和老沈商量了,有學生在北方任職,如果你父親屬實蒙冤了,你等結果吧。”李老先生拍了拍傅懷峰肩膀。n他鞠了一躬。n“什麼結果呀?”李韻甯挽着李老先生胳膊,“那夥人陷害傅叔叔,逼他賣祖産,毀他清白,一定嚴懲!”n李老先生瞥她,“怎麼嚴懲。”n她咬牙切齒,“下跪道歉,蹲大獄。”n“你呢?”李老先生又瞥傅懷峰。n“傅家隻求一個公道。”傅懷峰謙卑,“李家與傅家非親非故,為傅家平反,已是大恩。萬一嚴懲對方,導緻伯父得罪了人,傅家有愧。”n李老先生點頭,邁上台階,“蔣嫂,有貴客,晚餐豐盛些。”n“我父親從未稱呼過誰貴客。”李韻甯開心,“他大概率準備扶持你了。”n傅懷峰一言不發,進中堂。n席間,李老先生斟了酒,“女兒紅在酒窖裡埋了三十年,送你父親一壇嘗嘗鮮,我的一份心意。”n他擋杯口,婉拒,“飲酒誤事。”n“我算是長輩,陪我喝一杯。”李老先生繼續勸酒。n“不。”他堅決,“哪天不執行任務,再陪您盡興。”n“你陪爸爸喝嘛。”李韻甯也勸,怕父親生氣,不扶持他了,倒是李老先生,十分欣賞他的固執,“縱然是親屬或是上位者威逼利誘,有原則,辨是非,不屈服,才不會栽跟頭。權貴場一旦栽了跟頭,是一生的污點,李家容不下有污點的女婿。”n傅懷峰舉杯,“我牢記伯父教誨。”n“甯甯妹妹!”這時,沈潤文闖入中堂,“咱們青梅竹馬,姓傅的憑什麼橫刀奪愛?”他義憤填膺,“沒家世,沒錢,你選姓傅的,不選我?”n“我喜歡沒家世、拼出一個家世的男人。”李韻甯雲淡風輕,“我不選你,也不選方家的公子啊,丢人一起丢,不止你丢。”n沈潤文雙眼一黑,暈厥在地。n李宅一團大亂,“沈二公子有哮喘,醫生!”n李韻甯不慌不忙上前,摳他咯吱窩,他咯咯樂,蠕動着,“甯甯,别摳——”n“耍了二十年的把戲,你幼稚不幼稚啊。”她拽傅懷峰,回廂房。n跨入客廳的一霎,傅懷峰望着這座‘金屋’,想着菱花的住處,同是女人,一個榮華富貴,一個艱辛掙紮。他怨自己,為什麼給不了菱花安穩的生活,連他自己的生活也潦倒不堪。n“你坐啊。”李韻甯招呼他。n“我褲子髒。”他站在牆下,沒動。n“哪髒呀!洗得發白了,比我衣服幹淨。”n傅懷峰笑了一聲。n不那麼拘束了。n“我買了一條新褲子,你試試。”李韻甯遞給他,唯恐傷他自尊,又鑿補一句,“在公園燒了你褲子,你放了我一馬,正式的謝禮。”n最好的面料,摻了光澤的絲,褲腳繡着暗紋,他瞥吊牌,市場價299。n“我穿這麼貴的,不匹配身份。”n“群衆舉報啊?”李韻甯不管,塞他手裡,“又不是受賄,女朋友的禮物。”n他握住。n幽黯的燈火下,眉目剛毅清秀,憨憨呆呆的。n每一處,皆是她喜歡的,“我父親承認女婿了,你不承認我啊?”n傅懷峰醒過神,“承認。”nn阮菱花回老家那天,村子裡刮大風,黃土飛揚。n阮母在莊稼地,朝她吼,“淮康沒回來?”n“我倆不成了。”她撂下編織袋,扛鐮刀,“他補償了我三百五十塊錢,你拿着用。條件是不要去派出所吵!你吵他,錢沒了。”n阮母潑辣,家裡又有兩個年幼的弟弟,傅懷峰是阮家的‘貴婿’,大靠山,輕易不撒手。阮菱花知道他是好男人,孝順,仗義,踏實,她希望體面,不忍折騰他,分手信夾了五十塊錢,加上她的三百積蓄,堵一堵父母的嘴。n“傅家是有大宅子的!當過官的,三百五打發乞丐啊?”阮母接過一沓零錢,不依不饒,“談了幾年了,霸占你青春,他起碼補償一千!”n“不稀罕三百五是吧,一分錢沒有了——”阮菱花搶。n阮母躲過,一副笑嘻嘻的面孔,“花花,四年前村長親戚就相中你了,你和淮康既然完了,嫁村長親戚吧,是個煤窯老闆,有錢得很。”n“不嫁。”她懊惱,“五十歲了,比我爹都大!”n“窮男人俊,富男人醜,過日子是花錢的,不是照鏡子的,俊不俊有啥?”阮母下死命令,“明天,我撮合你們見面!”n阮菱花狠狠摔了鐮刀,扭頭跑。n在村口,程嘉良蹿下客運車,攔住她,“菱花,你去哪?”n她一愣,“程主任你來西北幹什麼。”n程嘉良的父親是紡織廠的車間主任,轉行去俄羅斯經商,做‘倒爺’,賺差價的,屬于灰色地帶的生意,程家祖輩在晉北是知名晉商,打仗時期衰敗了,不過,基因裡有商人骨血,做什麼,什麼發财。程嘉良接替了主任的位置,待她一直不錯。n阮菱花清楚他心思,他也告白了。n“你辭職了,我不安心。”程嘉良趕了一路,氣喘籲籲,“傅懷峰傍了小富婆,不珍惜你,我珍惜!”n她沉默。n“菱花,你跟了我吧!”他百般誠懇。n“我懷孕了。”阮菱花盯着他,“我要生,你肯要嗎。”n一道霹靂,劈懵了程嘉良。n“你懷孕了?”n她拎了行李袋子,“不足三個月。”n程嘉良眼中有仇恨,有怒火,一簇簇蒸騰,蔓延阮菱花低着頭,不曾發現。n良久,他壓下了火,含了笑,“菱花,我肯。”nn傅懷峰逝世一年後,李韻甯離世。n在睡夢中死的。n早晨,傅正修進卧房喊她,去看小珍珠的馬術比賽。n小珍珠天賦極高,賽馬、擊劍、拳擊弄什麼,都像模像樣,遺傳了傅時延昔年的風采。n喚了幾聲,沒反應。n傅正修伸手,摸李韻甯的鼻息。n片刻,他跪下,匍匐叩首,“奶奶,您走好。”落了兩滴淚,起身,拉開門,吩咐保姆,“通知在外省的父親母親,奶奶去世了。”n保姆詫異,十三歲的禮禮眼眶微紅,卻冷靜不迫,有條不紊。京哥兒和夫人去外省應酬,老宅的主子隻有禮禮和珍珠,禮禮平日溫文爾雅,這會兒獨挑大梁,頗有傅家長公子的氣勢了。n“哎——我打電話。”保姆一邊哭,一邊匆匆離開。n傅正修換了黑襯衣,黑西褲,鋪開宣紙,毛筆寫下八個字:李宅悲痛,恕報不周。n粘挂在大門,随即,親自去沈家、方家、林家向長輩們報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