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賈母聽了這話,面色稍稍舒緩一些,嘴裡卻還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哼,他?差得遠呢!”
話雖如此說,賈母目光掃過地上跪着的、旁邊站着的這些不成器的子孫,心裡卻不由自主地轉着另一個念頭。
和這幾個隻知内鬥、敗家的東西比起來,那個賈琛
雖然言語刻薄,行事也透着股狠勁,但看他今日在自己面前那份不卑不亢的鎮定,那番直指要害的言論,确實是個有能為的。
今日是他把窗戶紙捅破,日後日後賈家若真有什麼大風浪,指望眼前這幾個怕是沒用,說不定還要指望他呢。
見着賈母氣稍稍消去許多,由鴛鴦攙扶着,慢慢在榻上坐穩了,這才順過一口氣來。她擡手,顫巍巍地指向地上還梗着脖子的賈赦,聲音雖不再拔高,寒意卻更甚。
“過往的事兒,老身暫且不跟你們細算了!”賈母眼神銳利如刀,刮過賈赦明顯有些僵硬的臉。“
“往後,都給我把尾巴夾緊了做人!”
“平日裡關起門來怎麼混賬,姑且隻當不知,可要是真有那麼一天,因為你們這些不肖子孫的胡作非為,在外頭捅了天大的婁子,觸怒了龍顔,驚動了聖駕”
她刻意停頓了一下,接着說:
“真到了那個地步,也不用等朝廷降罪,更不必勞煩别人動手!”
“老身自己,就先尋一尺白绫,到咱們家祠堂,跟列祖列宗賠罪去了!”
“也省得将來到了黃泉之下,無顔面對他們,更不用留在這世上,眼睜睜看着你們把這祖宗好不容易掙下的百年家業,敗得一幹二淨!”
這話比剛才的怒罵更叫人膽寒。
賈赦臉上那點殘存的紫色徹底褪盡,變得煞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縮了縮。
賈珍更是抖如篩糠,額上的冷汗順着鬓角往下淌,幾乎要癱軟在地。
賈政也是面色灰敗,嘴唇翕動,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唯有滿眼的痛心疾首。
王熙鳳一直留意着賈母的神色,見她雖嘴上說得狠絕,眼底那份要立刻回金陵的決絕卻淡了幾分,心知這是老太太在敲山震虎,用狠話逼這幾位爺徹底清醒。
她眼珠飛快一轉,連忙上前幾步,随即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擔憂和一點嬌嗔,對着賈母道:
“哎喲,我的老祖宗!您這說的是哪裡話!可吓死個人了!”
“這又是白绫又是黃泉的,多不吉利!”
“您這不是存心折我們的壽麼?誰敢讓您老人家動那個心思,鳳丫頭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他!”
“您老人家是咱們家的擎天柱石,定海神針!”
“這家裡離了誰都照樣轉,唯獨離不得您老人家坐鎮。”
“您就算真生我們的氣,心裡再不痛快,也犯不着說這些話來戳我們的心窩子不是?”
“那勞什子的白绫,聽着就晦氣,隻要您老人家在,咱們家福氣長着呢,提那個做什麼!”
她這一番連消帶打,廳堂中過于凝重冰冷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賈珍坐立不安,找了個由頭,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榮慶堂。
方才老太太那番話,字字句句都像是抽在他臉上的耳光。
屋内,随着賈珍的離去,氣氛并未全然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