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第1頁)

港口的風,永遠帶着一股鹹澀的腥氣,混着鐵鏽和機油的味道,沉重地壓在每一個進出貨物的箱櫃上。鉛灰色的雲層低垂,幾乎要擦着高聳龍門吊的頂端,空氣凝滞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每一次呼吸都帶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渾濁的海水拍打着泊位,卷起灰黃色的浮沫,沉悶的濤聲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在空曠的碼頭區回蕩。

尖銳刺耳的手機鈴聲,像一把冰冷的錐子,猝不及防地紮破了蒼瑩瑩案頭文件的甯靜。她指尖的筆尖猛地一頓,在潔淨的紙頁上拖出一道突兀的墨痕。屏幕上跳躍的名字——港口質檢主管——讓她的心驟然沉了下去。她按下接聽鍵,主管那刻意壓低、卻掩不住焦灼的聲音,帶着港口特有的風嘯背景音,瞬間灌滿了她的耳膜:

“蒼小姐!出事了!angliss那批進口的高支棉…海關抽檢,查出…查出含有禁用的偶氮染料!現在貨被當場扣了,完全動不了!現場…現場還有《财經周刊》的記者在拍!是趙曼妮帶來的!”

“偶氮染料?”蒼瑩瑩的聲音繃得像一根拉到極限的弦,每個音節都帶着微不可察的顫抖。這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針,狠狠刺入她的神經。angliss是集團今年最重要的國際客戶,這批頂級面料更是聞子驕親自拍闆、由她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負責跟進的關鍵項目。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與光潔的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銳響。窗外,港口那片沉郁的灰藍色調,此刻在她眼中仿佛化作了洶湧的、擇人而噬的巨口。

當她一路疾馳趕到港口時,混亂早已成形。刺眼的聚光燈如同手術台上的無影燈,精準地切割開碼頭上濕冷的空氣,将中心位置的趙曼妮和那批貼着巨大封條、如同罪證般堆疊的集裝箱牢牢鎖定。趙曼妮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套裝,妝容精緻得無懈可擊,此刻卻刻意擰着眉,臉上每一絲肌肉都調動起來,精準地表達着一種被深深背叛後的、混合着震驚與沉痛的憤怒。她緊緊攥着一份文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正對着面前黑洞洞的攝像機鏡頭,聲音穿透了海風的嗚咽,清晰得如同法庭上的控訴:

“…我們angliss集團,一直以最高的環保标準和最嚴苛的品質要求選擇合作夥伴。我們信任聞氏集團這塊金字招牌,信任他們作為行業龍頭的承諾!可結果呢?”她猛地揚起手中的報告紙頁,紙張在風中獵獵作響,幾乎要拍到鏡頭上去,“換來的是什麼?是含有國際嚴令禁止的偶氮染料的毒布料!這不僅僅是對合同的踐踏,更是對我們品牌聲譽的謀殺!是對消費者健康的極度不負責任!聞氏集團,必須給我們、給市場、給公衆一個徹底的交代!”

鏡頭如同冰冷的蛇信,貪婪地捕捉着那份質檢報告上刺眼的紅色印章和“偶氮染料超标”的結論性字句。鎂光燈的強光在紙面上跳躍、反光,将那份判決書般的文件放大成現場所有人、以及無數潛在屏幕前觀衆眼中的焦點。就在這令人窒息的聚焦時刻,蒼瑩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達,瞬間捕捉到了人群外緣一個極其不協調的存在——燕笛。

他倚靠在一輛叉車巨大的黃色輪胎旁,半個身子隐在集裝箱的陰影裡。那張平日裡總是堆着和善笑容的臉上,此刻卻挂着一抹毫不掩飾的、近乎幸災樂禍的得意。嘴角咧開的弧度,尖利得像剛淬過火的刀鋒。當鏡頭掃過他所在方向的刹那,他似乎有所察覺,那笑容閃電般消失,換上了一種浮于表面的、恰到好處的憂慮和痛心。但這瞬間的破綻,已被蒼瑩瑩死死釘在眼底。一股冰冷的寒意,順着她的脊椎急速蔓延。

“蒼小姐?”一個略帶沙啞、充滿“惋惜”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帶着一種沉重的、仿佛痛惜整個集團命運的腔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