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在溫暖粘稠的琥珀裡,緩慢地、艱難地向上浮升。眼皮沉重得像是被縫上了鉛塊,每一次試圖掀開都伴随着劇烈的酸脹和眩暈。耳邊有模糊的聲音,嗡嗡作響,像是隔着一層厚厚的水。
“醒了醒了!她手指動了!老天爺啊!我的兒啊!”
一個帶着濃重哭腔、激動到變調的女聲猛地刺破了那層水膜,清晰地撞入蘇洛瑤混沌的腦海。緊接着,一隻溫熱、柔軟卻帶着無法抑制顫抖的手,用力地、緊緊地握住了她冰涼的手指。
那觸感帶着一種陌生又奇異的熟悉感。
蘇洛瑤用盡全身力氣,終于掀開了沉重的眼簾。
視野先是模糊一片,隻有朦胧的光暈和晃動的色塊。刺鼻的福爾馬林和消毒水氣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馥郁、甜膩的香氣,像是無數種名貴花朵被強行揉碎榨出的汁液,濃得幾乎化不開。
她眨了眨眼,視野漸漸聚焦。
映入眼簾的,是垂下的層層疊疊的粉色蕾絲紗帳,帳頂懸挂着一盞巨大的、由無數水晶流蘇和水鑽拼成的花朵造型吊燈,正散發着柔和卻璀璨的光芒。身下是極其柔軟光滑的觸感,身陷在巨大的、堆滿了絲綢靠枕和絨毛玩偶的歐式宮廷床裡。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繁複到令人眼暈的金色描邊、象牙白雕花家具、鑲嵌着貝殼的梳妝台空氣裡彌漫着金錢堆砌出的、令人窒息的奢華。
床邊,緊握着她手的,是一位衣着極其華貴、保養得宜的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皮膚白皙細膩,精心描畫的眉眼帶着激動過度的紅暈。她穿着一身剪裁合體的寶藍色絲絨旗袍,領口和袖口綴着瑩潤的珍珠。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光潔豐腴的左手腕上,戴着一隻水頭極好、翠色欲滴的滿綠翡翠手镯,随着她激動的顫抖,那抹濃豔的綠色在燈光下流淌着溫潤的光澤。
“醒了!真的醒了!我的兒!我的心肝寶貝!”婦人看到蘇洛瑤睜眼,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地滾落,砸在蘇洛瑤的手背上,帶着滾燙的溫度。她俯下身,想要擁抱蘇洛瑤,卻又怕碰壞了她似的,動作顯得無比小心翼翼。
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
“惠茵!惠茵!”一個同樣激動、帶着哽咽的男聲響起。一位穿着考究深色西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面容威嚴卻此刻寫滿狂喜與焦急的中年男人幾乎是沖了進來。他幾步奔到床邊,看到睜着眼睛、眼神茫然的蘇洛瑤時,這位看起來位高權重的男人竟也瞬間紅了眼眶,嘴唇哆嗦着,一時竟說不出話,隻是用力地、反複地拍着婦人的肩膀,目光貪婪地鎖在蘇洛瑤臉上,仿佛在看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
“老爺,你看!惠茵醒了!我們的女兒醒了!”婦人泣不成聲,緊緊抓着蘇洛瑤的手,像是抓住了整個世界。
頭痛。劇烈的頭痛像無數根針在腦子裡攪動。蘇洛瑤茫然地看着眼前激動落淚、衣着華貴的陌生夫婦,巨大的困惑和強烈的眩暈感讓她幾乎又要昏厥過去。她張了張嘴,喉嚨幹澀發緊,發出微弱嘶啞的聲音:
“你你們是誰?我這是哪裡?”
聲音一出,婦人的哭聲瞬間變成了更加凄厲的嗚咽。“老天爺啊!我苦命的兒啊!”她一把将蘇洛瑤摟進懷裡,帶着濃郁香氣的懷抱溫暖卻陌生。“我是媽媽啊!這是你爸爸!這是你的家!你之前之前生了很重很重的病,昏迷了好久好久醫生都說都說”她泣不成聲,說不下去。
威嚴的男人——林老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帶着安撫的沉痛,卻也透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惠茵,别怕。你隻是病得太久,暫時暫時忘記了一些事情。沒關系,回家了就好。有爸爸媽媽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是我們的女兒,林惠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