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第1頁)

周玉梅捏着那張泛黃的聚會通知,手指在"陳建國"三個字上反複摩挲。知青點的油印字體已經褪色,卻像塊燒紅的炭,燙得她眼眶發熱。

"玉梅姐?"蘇晚秋的聲音從倉庫門口傳來,"這批碎布要登記你怎麼了?"

周玉梅慌忙把通知塞進袖口:"沒、沒事!"她轉身去清點布頭筐,軍綠色的背影繃得像張拉滿的弓。

蘇晚秋若有所思地瞥見地上飄落的紙片。通知末尾"陳建國現任市紡織廠供銷科科長"的字樣,在昏暗的庫房裡格外刺眼。她剛想追問,懷中的秘典突然發燙——"1985年國企大規模虧損"的條目下,赫然列着"市紡織廠"的名字!

"晚秋!"張建軍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退伍軍人獨臂推着滿載布料的推車,軍大衣上沾滿雪粒,"暴雪封路,最後兩車原料卡在韶關了!"

倉庫外,1983年的第一場雪正鋪天蓋地。女工們圍着收音機,裡面傳來交通中斷的緊急通知。小林急得快哭出來:"鄭先生的訂單後天就要交貨"

"用這些。"蘇晚秋突然掀開碎布筐。五顔六色的布頭瀑布般傾瀉而出,在水泥地上鋪成一片斑斓的海洋。她拾起兩塊靛藍碎布,在胸前比劃着交叉的弧度:"我們做拼接款!"

車間裡瞬間鴉雀無聲。李桂芝最先反應過來,拾起幾塊碎布在縫紉機上飛快拼接。随着機針上下飛舞,一件充滿幾何美感的外套漸漸成形——左襟是深藍燈芯絨,右襟拼接淺灰呢料,袖口竟巧妙嵌着幾塊日本和服腰帶的金線殘片。

"太太時髦了!"鄭雅婷的驚呼帶着港式腔調。她抓起外套對着鏡子比劃,金絲眼鏡後的眼睛閃閃發亮,"這比巴黎世家最新系列還大膽!"

蘇晚秋的太陽穴突突直跳。秘典在此時浮現出"拼布藝術——1984年國際流行趨勢"的完整圖鑒,那些未來才會出現的先鋒設計,此刻正通過她的鉛筆躍然紙上。

"每件外套内襯繡編号。"她沙啞着嗓子布置,"就用咱們廠淘汰的繡花機,要那種略帶瑕疵的手工感。"

知青聚會定在國營飯店。周玉梅對着更衣室的鏡子反複整理衣領——她穿了最體面的的确良襯衫,還偷偷抹了蘇晚秋給的雪花膏。鏡中的女人已不是當年紮麻花辮的姑娘,眼角的細紋裡藏着十年的風霜。

"玉梅!"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陳建國穿着筆挺的中山裝,胸前的鋼筆在陽光下閃着金光,"聽說你在個體戶廠裡當會計?"

他身邊的豐滿婦人立刻撇嘴:"就是那個港商投資的?啧啧,不穩定啊"

"我愛人,紡織廠工會的。"陳建國遞來一張燙金名片,"要不要來我們廠?正式工,月薪四十二塊五,分房有指标。"

周玉梅接過名片的指尖微微發抖。名片背面印着"市紡織廠供銷科科長"的字樣,那點金粉沾在她粗糙的指腹上,像抹擦不掉的嘲諷。

"我"

"建軍還在等你吧?"陳建國突然壓低聲音,"當年插隊時我就看出來了。不過"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周玉梅洗得發白的袖口,"殘疾人補助才幾個錢?"

飯局上的推杯換盞中,周玉梅得知當年知青點大半人都端上了鐵飯碗。當她說出"績效獎金"時,滿桌哄笑。"傻妹子!"當年的團支部書記醉醺醺地拍桌,"等個體戶倒閉了,你連退休金都沒有!"

回廠的路上,雪越下越大。周玉梅在公交站台蜷縮成一團,直到一件帶着體溫的軍大衣裹住她。張建軍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空袖管被寒風吹得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