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芝的咳血來得毫無征兆。
蘇晚秋正和女工們讨論廣交會展台設計,突然聽見倉庫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她沖進去時,母親已經扶着牆滑坐在地上,指縫間滲出的鮮血在靛藍工裝上洇開刺目的暗紅。
"媽!"
縣醫院走廊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主治醫師摘下聽診器,"塵肺病晚期并發症,需要進口抗生素,"他遞來的處方單上,"德國産頭孢哌酮鈉"幾個字後面跟着天文數字般的價格。
"多少錢?"蘇晚秋的指尖在紙面上留下汗漬。
"一支三百二,一個療程至少十支。"醫生歎了口氣,"現在醫療改革,進口藥全自費了。"
周玉梅倒吸一口涼氣:"三千二?!這麼貴!"
藥房窗口排着長隊。蘇晚秋攥着處方單,聽見前面兩個病人家屬的對話:"第三制藥廠的撲熱息痛又漲價了""聽說要搞什麼市場化"
玻璃窗後的工作人員頭也不擡:"沒貨,下周再來問問。"
"這是救命藥啊,怎麼會沒貨呢?"
"嚷嚷什麼?全市就華僑醫院有配額。"
蘇晚秋站在病房窗前,看着母親在藥物作用下昏睡的側臉。點滴瓶裡的普通抗生素緩緩滴落,像在嘲笑她的無能為力。
"晚秋"周玉梅輕輕推門進來,手裡捏着張皺巴巴的電報,"香港那邊"
紙條上的數字讓蘇晚秋眼前發黑——算上彙率和走私風險,香港黑市藥價還要翻倍。
"建軍哥去籌錢了。"周玉梅咬着嘴唇,"把縫紉機押給信用社"
蘇晚秋猛地搖頭。那台縫紉機是張建軍用全部轉業費買的,是他們的結婚信物。她翻開賬本,紅筆圈出的"流動資金"欄隻剩可憐的四位數——剛交完工商罰款,廠裡根本拿不出這麼多現金。
暴雨中的友誼商店門可羅雀。蘇晚秋渾身濕透地站在經理辦公室,看着對方慢條斯理地檢查樣衣。
"工藝不錯,但款式太前衛"經理摸着下巴,"這樣吧,八十塊一件,我全要了。"
"什麼?"蘇晚秋猛地站起來,"成本都不止一百二!"
"蘇廠長,現在是什麼行情?"經理嗤笑着翻開賬本,"醫療改革後,誰家不囤點救命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醫院方向,"你不也從那來的嗎?"
病房的消毒水味更加刺鼻了。李桂芝在睡夢中咳嗽,枕畔又多了幾點猩紅。蘇晚秋用濕毛巾擦拭母親額頭,突然發現床頭櫃上多了個保溫桶——掀開蓋子,雞湯的香氣撲面而來,底下還壓着張字條:"好好吃飯。"
她捧着字條發愣,護士突然推門進來:"308床家屬,預繳費用不夠了。"
賬單上的數字觸目驚心。蘇晚秋翻遍所有口袋,還是差一大截。
"同志,能不能放寬幾天?"
"醫院不是慈善機構!"護士不耐煩地敲着通知單,"明天中午前不補足,就要停抗生素了!"
走廊盡頭的公用電話排着長隊。蘇晚秋機械地撥通一個個客戶電話,得到的回複不是"資金周轉困難"就是"下次合作"。最後一個電話接通時,她幾乎不抱希望了:"王科長,是我,蘇晚秋。"
"正要找你呢!"外貿局的王科長聲音異常熱情,"林總剛從我這兒離開,他願意高價收購你們廠股份——二十萬買六成,現金支付!"
聽筒在掌心變得滾燙。二十萬!不僅能付清藥費,還能還清貸款但代價是交出鴻霓的控制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