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秋天,風漸漸有了筋骨,刮在臉上,帶着涼意。
吳婷和劉阿妮把最後幾桶盒飯往面包車裡塞,管堯來了。
車門推開,管堯下來,看見那輛面包車,腳步頓住,擡眼看向吳婷,帶着詢問。
“管堯。”吳婷的聲音很穩,聽不出波瀾。她拉開面包車的側門,探身進去,拿出鋼筆禮盒,走到管堯身邊,“這個,給你的。謝謝你這段時間費心教我開車,以後,你不用再來幫我送盒飯了。我自己買了車,能行。”
她的每個字都像一把鈍刀,緩慢切割着什麼。
管堯的目光沉沉壓在她臉上,慢慢滑到那深藍的盒子上,又回到她臉上。
他伸出手,接過盒子,三兩下拆開,他捏起那支筆,捏得很緊,用力到幾乎要将那纖細的筆身嵌進自己的骨肉裡。
這算什麼?是感謝?還是劃清界限?
管堯極慢地将筆重新放回盒子,蓋上盒蓋。
“好。”一個字,幹澀地蹦出來。
然後,擡起頭,“你是新手,以後自己開車,多當心。”
說完轉身走向自己的車,背影挺拔,異常孤絕。
車子倒出巷口,利落的轉彎,消失在拐角。
劉阿妮收拾好盒飯,蹭過來,戳了戳吳婷的胳膊,“嬸子,管叔這是咋了?你倆吵架了?”
“沒吵。就是以後不用麻煩人家了。”
吳婷坐進駕駛座,鑰匙插進鎖孔,“上車,阿妮。時間不等人。”
劉阿妮連忙坐上副駕駛。
日子像上了勁兒的發條,被吳婷擰得死緊。
面包車買回來,存款嘩啦啦少了一截,錢匣子空了,心就更野了。
吳婷再次打起了擴展工地的主意。
四個老工地的飯點生意,吳婷交給了劉阿妮和那輛舊三輪。
劉阿妮年紀小,但人機靈,加上那些工人都熟稔了,賣起盒飯也算遊刃有餘。
吳婷自己,則開着面包車,開始在海城的各個工地穿行。
八十年代的工地,是鋼筋水泥的叢林,更是汗水與荷爾蒙蒸騰的雄性領地。
新工地的工頭們,第一次見吳婷開着車來,都帶着點新鮮和審視。
這世道,能把四輪鐵殼子馴服的女人,不多;開着鐵殼子來賣盒飯的女人,更是稀罕得紮眼。吳婷是個另類。
趙工頭眯着眼打量從駕駛座跳下來的吳婷,嘴角挂着點說不清是贊還是嘲的笑意,“喲嗬,還會開四輪呢?一個女人,賣什麼辛苦飯?該在家裡頭,安安穩穩享清福嘛!”
他話裡有話,帶着點男人對女人慣常的規勸意味。
吳婷正咬着牙搬動着比她腰還粗的巨大保溫桶,她沒停手,也沒擡頭,憋着一口氣,将保溫桶放到支起的木闆條桌上,迎向趙工頭,眼神清亮,沒有絲毫閃躲或羞赧:“趙工頭,我沒有享清福的命,這辛苦飯,我樂意賣,也賣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