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星鋼鐵廠。
巨大的煙囪如鋼鐵巨獸的指爪,撕扯着灰蒙蒙的天空,吐出滾滾濃煙。
高爐的轟鳴,鍛錘的巨響,鐵水奔流的滋啦聲,彙成了一曲專屬于八十年代的、充滿了力量與激情的交響樂。
江振國走在廠區寬闊的水泥路上,久違的、混雜着煤焦油與滾燙鋼鐵氣息的空氣,讓他有種恍如隔世的真實感。
前世,他就是在這裡,耗盡了自己一生的光和熱,最終卻隻換來了一身傷病和子女的唾棄。
而今,他重新踏上這片土地,心中再無半分溫情,隻剩下屬于獵人的冷靜與審視。
他沒有回自己的鍛工車間,而是徑直走向了車間辦公室。
辦公室裡,李順德正戴着老花鏡,對着一張複雜的設備圖紙皺眉。
看到江振國進來,他愣了一下,随即摘下眼鏡,指了指對面的椅子。
“家裡的‘内患’,清繳幹淨了?”
李順德壓低了聲音,開門見山地問道。
“暫時壓下去了。”
江振國坐了下來,神色平靜,“不過,彈藥箱雖然搬走了,但裡面的蛇蠍,難免會到處亂竄,說不定,會咬到不該咬的人。”
李順德是何等精明的人,立刻聽出了他話裡的意思。
“蛇蠍”指的是林晚秋,而“不該咬的人”,指的就是他江振國自己,以及他在這廠裡立足的根本——名聲。
“你是說,那個養女會報複你?”
李順德的眉頭皺了起來,“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娃,能翻出什麼浪來?”
“老班長,你沒見過被逼到絕路的毒蛇有多可怕。”
江振國的眼神深邃如海,“它不會跟你正面搏鬥,它隻會躲在最陰暗的角落,用最毒的牙,咬你最沒有防備的地方。”
“我明白了。”
李順德的臉色嚴肅起來,“廠裡這邊,我會幫你盯着。但你自己也要當心,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尤其是男女關系上的髒水,最難洗清。”
“我心裡有數。”
江振國站起身,“我今天來,就是想告訴你,如果聽到什麼風言風語,别急,也别氣。看戲,就好。”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辦公室,留下一臉凝重的李順德。
江振國沒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廠區裡不緊不慢地走着。
他像一個幽靈,巡視着自己曾經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