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務府一行,如同在死水般沉寂的清涼殿投入了一顆小石子,雖未掀起驚濤駭浪,卻也蕩開了圈圈漣漪。
最直觀的變化,是殿内終于有了幾分暖意。福安小心翼翼地将領回來的銀骨炭加在爐子裡,驅散了萦繞多日的陰寒。藥材也換成了品相更好的,雖然依舊不是什麼珍稀之物,但夏宸能感覺到,配合他的刻意調養,身體的恢複速度明顯加快了。那袋意外得來的碎銀,則被福安仔細收好,以備不時之需。
夏宸沒有急于求成。他深知自己目前最大的本錢就是時間和不被人注意。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内殿,或是閉目調息,熟悉這具身體對藥力的吸收和微弱氣血的運轉;或是攤開一張粗糙的草紙,用最普通的毛筆,一遍遍地練習寫字。
原主的字迹和他前世的硬筆字天差地别。在這個世界,一手好字不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傳遞信息、書寫政令的基礎。他必須盡快掌握,至少要做到形似,不至于在細節處露餡。他選擇從臨摹原主留下的幾本蒙學讀物開始,一筆一劃,耐心而專注。
福安看在眼裡,心中既是欣慰又是疑惑。欣慰的是殿下終于有了幾分皇子的樣子,不再是終日病恹恹地躺着等死;疑惑的是,殿下似乎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那份沉靜和專注,絕非一個十幾歲、且“傷了腦子”的少年所能擁有。但他明智地沒有多問,隻是更加盡心地侍奉。
“福爺爺,”這日午後,夏宸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澀的手腕,看向正在整理藥材的福安,“上次讓你打賞給小翠的那幾錢銀子,她收下了?”
他讓福安從那袋銀子裡,拿出幾十文錢,以“殿下病愈,心情尚佳”的名義賞給了那個負責灑掃的小宮女小翠。不多,但對一個小宮女來說,也算是一筆意外之财。
福安點頭道:“收下了,殿下。那丫頭當時吓了一跳,連連磕頭謝恩呢。不過”他頓了頓,有些遲疑,“老奴看她,好像有些心神不甯的樣子,接了賞錢後,幹活時還打碎了一個茶杯。”
“哦?”夏宸眉梢微挑,“心神不甯?”
這就有意思了。按理說,得了賞錢,應該是高興才對。心神不甯,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别的什麼?
夏宸沒有再問下去,隻是若有所思。小翠是這清涼殿除了他和福安之外唯一能接觸到的活人,雖然地位卑微,但宮女太監之間自有一套信息傳遞的網絡。或許,可以從她身上找到一些突破口。
“殿下,”福安又道,“您吩咐老奴打聽的事,老奴這幾日也旁敲側擊地問了問相熟的幾個老夥計。”
夏宸精神一振:“如何?”
他讓福安利用采買或外出走動的機會,不動聲色地打聽宮中最新的消息,特别是關于皇帝身體和幾位皇子動向的。
福安壓低了聲音:“陛下龍體據說還是不太好,雖然每日依舊臨朝,但時間縮短了不少,很多政務都交由太子殿下和内閣輔臣處置了。太醫們進出得更勤了,各種滋補的藥材流水似的往乾清宮送。”
“太子和内閣?”夏宸咀嚼着這幾個字。這意味着皇帝在有意識地将權力下放,或者說,是在為可能的權力交接做準備?
“那其他幾位皇子呢?”
“二皇子殿下前日從西山大營回宮,向陛下面陳了邊防事務,據說在禦書房待了一個多時辰才出來,出來時臉色平靜,看不出什麼。”福安回憶道,“四皇子殿下最近似乎安靜了不少,沒聽說有什麼大動作,隻是他府上的門客和内廷的一些人來往似乎更密切了些。”
“至于其他幾位殿下,三殿下依舊活躍于文臣之間,五殿下則忙着聯絡宗室”福安将打聽來的零碎消息一一彙報。
夏宸靜靜地聽着,腦中快速勾勒着當前的局勢。
皇帝病重,權力天平開始傾斜。太子得内閣支持,暫居上風。二皇子手握軍權,是最大的變數。四皇子蟄伏不動,必定在暗中積蓄力量,等待緻命一擊。其他皇子也在各自的領域活動,企圖分一杯羹。
整個朝局,就像一個巨大的火藥桶,引線已經點燃,隻是不知何時會徹底爆炸。而他自己,依舊是那個随時可能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邊緣人。
“福爺爺,”夏宸沉吟片刻,問道,“關于我‘出意外’那天,你仔細想想,除了假山那邊,還有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或者,看到過什麼特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