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1頁)

前往文淵閣的日子,夏宸選在了一個雪後初晴的上午。

陽光透過稀疏的雲層,灑在潔白的積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依舊是一身樸素的青色常服,外面罩着灰色鬥篷,福安小心翼翼地攙扶着他,手中提着一個用普通布料包裹的禮盒,裡面是幾塊成色尚可的徽墨和一刀上好的宣紙——這是清涼殿能拿得出手的、最體面的禮物了。

文淵閣位于皇宮東側,是一片相對獨立的宏偉建築群,飛檐鬥拱,氣勢非凡。這裡不僅是皇家藏書之所,也是翰林院學士們編纂史書、撰拟诏令的重要辦公地點。因此,守衛比其他地方更為森嚴。

還未靠近文淵閣的正門,便有兩名身着錦衣的禁衛上前攔住了他們。

“來者何人?此乃文淵閣重地,閑人免入!”禁衛的語氣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眼神銳利地打量着夏宸主仆。

福安連忙上前一步,躬身道:“這位軍爺,此乃九皇子殿下,欲前往拜見文淵閣掌院大學士。”

兩名禁衛對視一眼,看向夏宸的目光中露出一絲訝異,但并未立刻放行。他們顯然也聽說過這位“病弱”又“不受寵”的九皇子,隻是沒想到他會突然跑到文淵閣來。

其中一名年長些的禁衛沉聲道:“殿下稍候,容我等通禀。”

說罷,一人轉身快步走進了文淵閣的側門。

夏宸安靜地站在原地,任由寒風吹拂着他略顯蒼白的面頰。他微微低着頭,做出體力不支、微微喘息的模樣。他知道,從踏入這片區域開始,他的一舉一動,或許都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進去通禀的禁衛才出來,身後跟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須發皆白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中帶着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倨傲。

“老朽翰林院侍讀學士李若愚,見過九殿下。”老者隻是微微躬身,禮數周到,卻并無多少恭敬之意。

翰林院的官員,大多是飽學之士,自有一股文人的清高。更何況,夏宸這種毫無名望、甚至傳聞中“腦子不清醒”的皇子,自然更難入他們的法眼。

夏宸仿佛沒有察覺到對方的冷淡,反而露出一絲“受寵若驚”的表情,掙紮着想要行禮:“晚輩夏宸,見過李大學士。不敢當大學士之禮。”他咳嗽了幾聲,更顯虛弱。

李若愚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淡淡道:“不知九殿下今日駕臨文淵閣,有何見教?”語氣疏離。

夏宸喘息着,斷斷續續地說道:“晚輩晚輩近日自覺身體稍愈,回想回想父皇教誨,皇子當以學業為重,不可荒廢。隻是晚輩愚鈍,又大病一場,許多許多昔日所學,都已模糊不清。故而咳咳故而鬥膽前來,想想求見掌院大學士,懇請懇請允許晚輩,在文淵閣借閱幾本幾本粗淺的蒙學典籍,溫故知新,以免以免日後更加不堪,有辱皇家顔面。”

他這番話說得極為艱難,配合着蒼白的臉色和不時響起的咳嗽聲,将一個病弱無助、卻又努力想要上進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

李若愚聽完,眼神中閃過一絲訝異。他原以為這位九皇子是來無理取鬧,或者有什麼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卻沒想到竟是為了借閱蒙學典籍。

這倒是新鮮事。

皇子們要麼争權奪利,要麼沉湎聲色,像這般“病中求學”,還專程跑到文淵閣來借最基礎的《千字文》、《弟子規》之類,實在是聞所未聞。

李若愚打量着夏宸,見他身形單薄,氣息微弱,眼神雖然有些“渙散”,但那份想要讀書的執拗和懇切,卻不似作僞。

文人大多惜才,也重教化。即便夏宸再不堪,他主動求學的姿态,也讓李若愚心中的那份輕視淡了幾分。

“九殿下有此向學之心,實屬難得。”李若愚的語氣緩和了一些,“隻是,掌院大學士今日偶感風寒,正在閣内靜養,不便見客。殿下若隻是想借閱幾本蒙學典籍,倒也無需驚動掌院。”

夏宸臉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真的嗎?那那太好了!多謝李大學士成全!”他激動的又是一陣猛咳,仿佛随時都會暈過去。

福安連忙上前,遞上禮盒:“李大學士,這是九殿下的一點心意,還望大學士不要嫌棄。”

李若愚看了一眼那普通的布包,并未立刻接受,而是沉吟道:“文淵閣藏書,皆為國家典冊,按規制,即便是皇子,也需陛下或太子手谕,方可借閱。蒙學典籍雖非秘本,但”

夏宸一聽,臉上剛剛浮現的喜色瞬間黯淡下去,眼神中充滿了失望和委屈,喃喃道:“原來原來還是不行嗎?晚輩晚輩隻是想想多認得幾個字,将來将來即便無用,也不至于不至于做個睜眼瞎”

他低下頭,肩膀微微聳動,仿佛受到了極大的打擊。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任誰看了都會心生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