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給父親請安。”
賈環的回答,平靜無波。
趙姨娘手中的針“噗”的一下,紮進了指頭,她“嘶”地吸了口涼氣,也顧不上疼,急忙道:“去去給他請安?環哥兒,你不是又犯糊塗了吧?你爹他他素來不喜見你,你這病剛好,萬一他看着你心煩,說幾句重話,或是或是又動了手,那可怎麼好?”
在趙姨娘的記憶裡,賈政對賈環的召見,十次有九次是伴随着訓斥和責罰。
主動湊上去,無異于自讨苦吃。
賈環站起身,走到她身邊,看着她指尖滲出的血珠,沉默片刻,從懷裡掏出一塊半舊的帕子,輕輕按了上去。
“姨娘,”
他擡起頭,目光沉靜如水,“從前他不喜歡我,是因為我頑劣、怯懦、上不得台面,隻會給他丢臉。可如今,兒子病愈,若還整日縮在這院子裡,什麼都不做,那便是‘不知上進’。父親最重讀書人的體面,也最厭惡子弟不求上進。我若一直躲着,隻會讓他愈發厭棄。”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我今日去,不是去讨打的。我是去告訴他,他的兒子,也想讀書,也想識禮,也想為賈家的門楣,添一分光彩。”
趙姨娘被兒子這番話說得一愣一愣的,她呆呆地看着賈環,隻覺得兒子說的每個字她都懂,但連在一起,卻成了她從未聽過的道理。
她張了張嘴,還想再勸,卻被賈環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
“姨娘,信我。”
簡簡單單三個字,卻帶着一股莫名的力量。
趙姨娘看着兒子那雙深邃的眼睛,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很快,錢槐端來了熱水。
賈環仔細地淨了手臉,又從箱底翻出了一件雖然半舊、卻是他最好的一件寶藍色直裰。
衣服有些大了,穿在身上顯得空蕩蕩的,更襯得他身形瘦削。
但他将腰帶束得整整齊齊,頭發也一絲不苟地梳好,整個人看上去,少了幾分孩童的稚氣,多了幾分與年齡不符的鄭重。
“走吧。”
在趙姨娘擔憂和錢槐敬畏的目光中,賈環挺直了脊梁,第一次主動地、以請安為名,走出了這個困了他許久的偏僻院落。
從榮國府的東北角,到賈政居住的東路正院“夢坡齋”,是一段不短的路程。
一路上,雕梁畫棟,亭台樓閣,無一不彰顯着這座國公府邸的赫赫威嚴。
往來的下人,見了賈環,先是一愣,随即臉上都露出幾分古怪的神色。
有好奇,有探究,更有不少人遠遠地便避開了,交頭接耳地指指點點。
廚房那件事,早已傳遍了整個府邸。
如今的賈環,在下人們眼中,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随意欺辱的可憐蟲,而是一個不好招惹的、帶着幾分邪性的“小主子”。
賈環對這些目光視若無睹,他目不斜視,腳步沉穩,跟在他身後的錢槐,隻覺得自家三爺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一種玄妙的節點上,讓他這個做奴才的,腰杆都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