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微微躬身,神色平淡,既不谄媚,也不怨怼。
寶玉見他這副模樣,反倒更來氣了。
他覺得如今的賈環,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既看不見底,也激不起半點漣漪,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我不好。”
寶玉将柳條一扔,皺着眉道,“好端端的園子,沾染了你們這些銅臭之氣,花兒草兒都要枯萎了。你少跟薛大哥那種人混在一起,仔細污了你的‘君子之志’!”
他竟還記得那日賈環在賈政面前的“豪言壯語”,此刻拿來反諷,言語間滿是尖酸。
賈環聞言,卻笑了。
他看了一眼寶玉項上那塊被無數人視為珍寶的玉,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那份關系着國計民生、也關系着他未來的卷宗,忽然覺得眼前的寶玉,有些可憐。
“多謝二哥教誨。”
賈環緩緩開口,語氣依舊平靜,“隻是,在二哥眼中,花草比民生更重,柳條比稼穑更親。殊不知,正是這污濁的銅臭,才能讓園子裡的花草,年年盛開。也正是這俗務的奔波,才能讓二哥有閑情逸緻,在此傷春悲秋。”
“你”
寶玉被他這番夾槍帶棒的話噎得滿臉通紅。
他覺得賈環說的好像有道理,但又覺得這道理無比刺耳,完全破壞了他詩意的世界。
賈環不再看他,捧着卷宗,與他擦肩而過。
在走過寶玉身邊的瞬間,他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輕聲而清晰地留下了一句話。
“二哥,你那塊玉,雖是稀世之珍,卻換不來一鬥米,救不活一個災民。”
“而我手中這卷書,看似尋常,卻能讓運河通暢,萬民受益。你我所求之道,不同。日後,還是莫要再彼此打擾了。”
說完,他便徑直離去,留下寶玉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換不來一鬥米救不活一個災民”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胸口的通靈寶玉,那塊曾經讓他引以為傲、溫潤無比的玉,此刻竟仿佛變成了一塊冰冷而沉重的石頭,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看着賈環遠去的、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對自己的世界,産生了一絲動搖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