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是聲色俱厲,擲地有聲,充滿了軍人的鐵血與威嚴。幾名文官聽得連連點頭,覺得趙将軍說得在理。
然而,陸遠依舊平靜。他甚至還輕啜了一口茶,才緩緩擡起頭,目光直視趙惟立,那眼神裡,沒有恐懼,沒有憤怒,隻有一絲淡淡的、近乎憐憫的嘲諷。
“趙将軍,”陸遠放下茶杯,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學生想請教将軍幾個問題。”
“第一,當黑汗大軍兵臨城下,青狼衛登上城頭,我朔方守軍陣線即将崩潰之時,将軍在何處?”
趙惟立臉色一滞:“本将在指揮全局,調度後備”
“是嗎?”陸遠打斷了他,“學生在城頭,隻看到了節節敗退的士兵,和李長松百戶絕望的眼神,并未看到将軍的帥旗。學生隻知,若非學生鬥膽指揮,此刻的朔方城,怕是早已血流成河,将軍的府邸,也已化為一片焦土。不知這‘僭越’之功,與‘調度’之過,孰輕孰重?”
“你!”趙惟立語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陸遠沒有給他喘息的機會,繼續道:“第二,将軍說我用毒煙,有傷天和。敢問将軍,黑汗屠我邊民,掠我妻女,可有天和可講?青狼衛刀鋒所向,屍橫遍野,可有仁義可言?兵者,詭道也,亦是死生之地。能殺敵,能保我袍澤性命,能護我城中百姓周全的,就是最好的戰法!至于天和,學生以為,讓敵人下地獄去和閻王爺講,更為妥當。”
這番話,說得是殺氣凜然,卻又占盡了大義。堂下那二十名奇兵司士兵,眼中同時爆發出攝人的精光,握着兵器的手,又緊了幾分。
“第三,”陸遠的目光變得冰冷,“将軍說我帶兵闖府,威逼上官。學生請問,與我一同浴血奮戰的袍澤,屍骨未寒,傷者哀嚎之聲猶在耳邊。學生作為他們的主事,不先去安撫傷員,清理戰場,反而獨自一人,輕車簡從地來赴這場慶功宴?”
他加重了“慶功宴”三個字的讀音,環視四周,看着那些衣着光鮮、面色安逸的官員,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我身後的,不是丘八莽夫,是拿命保住了諸位大人富貴榮華的英雄!他們有資格,站在這座大堂裡,接受任何人的敬意!學生帶他們來,不是威逼,是提醒!提醒諸位大人,你們安坐于此,是因為有他們在城頭流血!”
“我陸遠,人就在這裡。趙将軍若覺得我有罪,大可将我拿下,明正典刑。學生絕無怨言。”陸遠說完,身體向後一靠,閉上了眼睛,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隻是不知,我死之後,城外阿骨打大軍再度來襲,将軍預備用什麼來抵擋?是用你的帥旗,還是用你口中的‘仁義’與‘天和’?”
一番話,如同一記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趙惟立的臉上。
整個大堂,鴉雀無聲。
趙惟立氣得渾身發抖,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他想反駁,卻發現陸遠的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刀子,插在了他的要害上,讓他根本無力辯駁。他若真的動了陸遠,不用黑汗人打進來,城裡那些視陸遠為神明的士兵,就能把他給撕了!
“夠了!”
眼看就要徹底撕破臉,知府劉成終于再次開口。他對着趙惟-立呵斥道:“趙将軍!陸義士乃我城之棟梁,有大功于社稷,豈能如此無禮對待!還不快給陸義士賠個不是!”
這老狐狸,眼看趙惟立這根“棍子”不好使,立刻就換了策略,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還順便賣了陸遠一個人情。
趙惟立雖然心中萬般不甘,但也知道再糾纏下去隻會自取其辱。他重重地冷哼一聲,拂袖坐下,一言不發,算是默認了劉成的台階。